陆玉生‖灯的回忆

◎陆玉生

打我记事起，我们那儿的乡村早已经点火油灯了。火油又叫煤油、洋油。大概其和洋钉、洋火、洋蜡、洋铁桶之类一样，起初属于舶来品。所以，我一直不理解母亲教给我唱的那首童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唧唧哇哇叫奶奶，奶奶不搭理，啪啪两鞋底。”我问母亲：“小老鼠偷油吃，它不怕被火油毒死吗？灯瓶有盖，它能吃得到吗？”母亲则告诉我，从前是点豆油灯的。

我只在村里一家人的院墙根看到一盏废弃的豆油灯。它有一个敞开的半圆形灯碗，灯碗里可装灯芯和豆油。老鼠是可以爬上这样的灯碗偷油吃的。看到这个豆油灯，我似乎也明白了那首童谣的意趣。当年，我们点的火油灯，则是由一个哑铃形的灯瓶和一个连着灯盖的灯芯管组成，铁皮卷的灯芯管里插了一根纸灯芯。灯芯烧靠了，灯火就会暗下来，需用针往上拨出一点点，灯火才能明亮。每隔半小时拨一次。等拨得灯芯够不着油了，就抽出来，再换上一根新灯芯。那时，父母不让把灯芯拨得太大，一是费油，二是熏家。晚上在灯下坐着看一小时书，第二天鼻孔准是黑的。

母亲却是常年夜里坐在油灯下做手工的。多数是糨裱鞋帮，偶尔也缝补衣服。父亲会做鞋和修鞋的手艺，母亲做的鞋帮都是给父亲做鞋用的。

 

我记得，那时一家一般只买一盏油灯，如果家里人多，一盏灯不够用，也不再买，而是找一个药瓶之类的自己做一个。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们上早学、上夜学，每一个学生用的都是自家做的药瓶灯。一个座位一个，或同位两人合用一个，今晚用你的灯，明晚用我的灯。每夜，灯苗明亮如豆，灯烟袅袅升腾。满教室弥漫着火油烟的味道，不过那时的人都被熏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课间如果出来上厕所，在院子里环视各教室，课桌上好多盏灯光交相辉映，透过玻璃窗，还真有点童话的意境。

 

自制的灯有一个缺点，就是没有较大的底座，容易倾倒洒油。我小时候就经常弄洒灯油，有时正看着小人书，看到兴奋处，一不小心就会碰倒灯弄洒油。有一次，父亲才加满了一灯油，就被我碰洒了，洒了一书、一裤子，还流到了炕边的被子上，满屋子呛鼻的火油味。火油不像汽油，不易挥发的。所以我被母亲狠骂一顿。

那时，有的人家为了省油，则在厨房和卧室间隔的墙壁上挖一个洞，将灯放在洞里，既可以照着厨房做饭、洗碗，又可以照着里间屋做活儿。但，做绣花或织花边的细活儿，是不能如此放灯的。绣花必须把灯放在绣花撑子上，靠近，不然看不清针脚。灯离人近了，也容易熏眼熏鼻孔。很多做绣花的妇女一晚上下来，常会被熏的眼红鼻孔黑。记得我上中学时曾写过一首小诗《绣花的妈妈》，虽稚嫩，但却真实地反映了我母亲和村里妇女们夜间在油灯下做活的辛苦：

 

妈妈

 

你怎么老绣花、老绣花、老绣花.......

 

我没睡时你在绣花

 

我睡一觉醒来你还在绣花

 

世界上到底有多少花呢

 

你怎么老也绣不完

 

你的脸那么瘦、那么黄

 

小油灯熏黑了你的鼻孔

 

也把你的眼睛熏坏了吧

 

要不你怎么常常流泪呢

 

其实，我母亲从没做过绣花的手工，她一直是做鞋帮的，不过也和绣花的人一样，每晚都在灯下熬夜劳作。

我记得，一直到77年我上高中了，还得自带油灯。那时好像学校有一台发电机，每晚发一个半小时电。但下课后，或者发电机坏了时，还得点油灯。每个同学的油灯都存放在班级的窗台上，随时可拿来用。

 

点油灯的年代，同时还有马灯和汽灯。小马灯是当年农家必备的照明工具，因其有一个玻璃灯罩，所以防风。夜里，去生产队领粮食或干农活时，用它照亮。用它比用手电筒省钱，也实用。

 

当年，秋天的庄稼一般都是在地里分。白天，会计领几个人把掰下的玉米或刨出的地瓜就地过秤，约好堆，一溜摆开。等傍晚人们散了工，就推着小车去领份，一家一堆或几堆。我和同学们这时刚好放学，或正在秋假中，于是便提着小马灯跟着各自父亲一起去地里推庄稼，主要是给父亲们照路。傍晚时分，天黑下去，星星出现了。庄稼地里，无数灯影也象童话世界一般美丽好看。有的马灯放在地上，静止不动，那是这家的麻包还没装满。有的马灯被孩子提着走动，那是那家装好了车，正推着往回走。地里、路上一片说笑声、喊叫声，灯影幢幢，秋风习习。那苦中有乐的欢笑声至今仍深藏我的记忆里，让我每想起就心头倍感温暖。

 

汽灯大，烧汽油。只有大队部和生产队才有。夜间，村里开大会，或生产队集体劳动、分粮食时才点。打足气，很亮的，而且几乎没有油烟和气味。在我的记忆里，当年汽灯的亮度可以和今天的电灯相媲美。小时候，那些村民集会时的灯火通明的场景，也一直保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有时做梦还会梦到。特别记得农闲时晚上，本村或外村的文艺宣传队在学校操场搭台演剧。舞台四周并排挂着好几盏大汽灯，明亮如白昼。引得无数灯蛾绕灯翻飞。台上是咿咿呀呀唱戏的演员，台下是人山人海的观众，场面非常的壮观。那样的场面，在乡村不是很多，所以每遇那样的夜晚，大人小孩都特别激动。提前几天就在本村或邻村奔走相告，事后好多天还有人在谈论那晚的趣事和轶闻。

尽管今天，油灯、汽灯都已被电灯取代，但，那个年代油灯留给我的温馨而纯朴的记忆，却是不会随岁月的流逝而消失的。今天，享受电灯的明亮，有时也怀念油灯的温馨。这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