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雨后的村庄

石广田

最喜欢夏日雨后的村庄。

青青的薄雾笼着高大的洋槐树、泡桐树、杨树和枣树，宛若一幅朦朦胧胧的水墨画。被风雨吹打得惊魂未定的知了，都噤声不语，偶尔能听见几只麻雀打理羽毛时“叽喳叽喳”单调的叫声。几个老人拎着黄色的藤篾椅子，聚拢到宅院门前的大街边，聊着雨情和庄稼，传出一阵阵“啧啧”赞叹声。

放了暑假的孩子们追逐着水流，从村里一直撵到村外。他们时而奔跑，时而踩水，伴随着溅起的水花爆发出油然的笑声。村外的田边有沟沟壑壑，胶泥被雨水冲得露出来，他们就各自挖一块，蹲在地上摆泥塑，或是摔“泥窝窝”。玩倦了，玩累了，就一个劲儿盼着夜幕来临，好在树下逮蝉蛹。

庄稼把式沿着田间的小路东游西逛，一会儿蹲在玉米地边听拔节，一会儿走进红薯地掀开红薯秧看是否拱隆了土，一会儿走到棉花地里看一看棉桃的多少……草上沾着的雨水打湿了鞋子、裤脚也全然不知，仿佛深深揣着五柳先生“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的心事。

随行的黄狗闹不清主人要关心什么，它在庄稼地里钻来钻去。看见蛐蛐追蛐蛐，看见蚂蚱追蚂蚱，偶有一只蛤蟆，惊得黄狗“腾”地跳起来，煞有介事做出猛扑的样子。等主人看不见它，呼唤回家的时候，黄狗身上已经湿淋淋的了。

玉米开花的香气四处弥漫，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明晰。棉花花、芝麻花以及黄豆花、绿豆花的香气，都被覆盖下去，难得闻见。及到村子里做晚饭的炊烟被风吹过来，玉米花的香气就闻不到了。炊烟和薄雾在村庄的树梢间交融，在半空里混合，浓浓的再也化不去……

夜是凉爽的，屋子里却依旧闷热。人们摇着蒲扇再次聚在透风的街口乘凉，继续讨论这场雨的意义。“房檐滴水儿四指雨儿，下透了！”拗口的方言说得很有韵味儿。“恐怕还得再下场这样的雨，才能收秋。”有人不安于现在，展望着秋天的远景。“是啊是啊，这雨比去年强多了，该下就下，老天有眼。”在有些人心里，天时是最值得感谢的。

夜深了，人们开始各自回家，在溽热的煎熬中盘算着一年的收成。“该热不热，五谷不结。”多受些热的罪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他们的心里，只有庄稼的长势。村庄静下来，野外蛐蛐的欢唱把村子里蛐蛐的兴致也勾引起来，远远近近的“吱吱”声催着人入睡。今夜每个人都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梦吧：卖了粮食盖房子、买拖拉机、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或者买几斤肉好好犒劳又辛苦了一年的家人、过春节时买一挂更长的鞭炮……他们的梦，或许只有蛐蛐能够探寻得到。

在这样的夜色里，我常常希望自己能有一支马良的神笔，把每一穗玉米都画得饱满喜人，把每一块红薯都画得大过孩子的脑袋，把每一朵棉花都画得像雍容的白牡丹……一年的好景，就是每一棵庄稼都能够长成人们梦中的模样，充实干瘪的粮仓和钱袋。

这就是夏日雨后的村庄，是造化赐予辛苦劳作的人的厚重礼物。当住在城市里的人抱怨雨打乱自己生活的时候，希望他能够到村子和田野里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茁壮的庄稼和人们快乐的笑声，一定会感染烦闷的心灵，跟着他们一起幸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