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 草

柴清玉

我赏的草是自然界的野草。野草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只要有可怜的一点土壤，它都会伸头露脸地拥抱这个世界，从不像人工培植的草那样讲条件、要待遇。

有时候，我很为野草鸣不平，那些人工种植的草，享受着园林工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保护，浇水、施肥、打药、松土，还要铲除它们同类兄弟的其他的草，可它们仍活得不好。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给自然之草一点宽容呢！

野草不计较人们的偏见，仍然快乐地生儿育女，繁衍不息。资料说，野草的结籽量是一般农作物的十倍乃至百倍，一株野苋菜最多可产籽50万粒，一株灰灰菜可产籽2万到10万粒。正因为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沧桑岁月，无论是坦荡无垠的平原，还是巍然耸立的山冈，总会出现“东风洒雨露”“芳草碧连天”的美丽图画。

我从童年开始，就与草有了一种天然的情缘。每年春寒料峭之时，我就会到村头的小路旁、田垄间，以及房前屋后去寻找草芽萌发的痕迹，家中的那只山羊经过一个冬天的苦熬，已经瘦骨嶙峋，期待青草改善生活。入夏之后，每天放学，我就和小伙伴们挎个篮子去割草。有草吃，羊儿肥了，母亲每天早晨挤羊奶送到村里的收奶站，每斤奶可以卖1角2分钱，用以全家的油盐酱醋和我的学费所需。

草的种类繁多，即便是在同一片田野上，也会有几十种的草在共同生长。高的草可以与人比肩，矮一点儿的会没过膝盖或脚脖，也有很多是永远长不高而匍匐在地的，在阳光下竭尽全力地展示着自己。尽管生在农村，除了熟悉的爬地虎、毛毛穗、蒲公英、艾蒿、灰灰菜、白茅根等，很多草我是叫不出名字的。

我细心地观察过多种草，它们无一不是腰身纤细，疏影横斜，绿得纤尘不染，默默地吸取阳光雨露，静静地展示着自己的风姿，给大自然、给人们的生活增添着色彩。然而在电闪雷鸣之下，在疾风暴雨之中，它们会以细密的根须紧紧抓住大地，伏下身躯，任凭风狂雨猛，保护自己的根茎不被摧折。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狂风暴雨之后，许多树木枝丫断落，甚至合抱之木被连根拔起，惨不忍睹，而那些草们，在风雨过后，抖落身上的雨滴，仍然仪态从容，绿得诱人。

很多草是牛、马、羊等牲畜的饲料，更多动物以草为食，保持了生态的平衡。很多草或草的根、茎、花、果是中草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中药学经典《神农本草》，记载汉代以前先民的用药就达365种，其中草类占了252种，很多至今仍在使用；众多的草还是人们可以直接食用的蔬菜，蕨菜、苦菜、荠菜、荆芥等至今仍是人们喜欢的美味。同时草的价值和贡献日益被人们所认识——美化自然环境，调节空气湿度，减少水土流失，它与人类的生存、生活密不可分。

自然界中，草与花是没有天然的界限的，除了根生的，几乎所有的草都会开花结籽，只是除了漂亮娇艳的，更多的没有人留意。还有一些很有名气的花，却叫着草的名字，如兰草、薰衣草、萱草……我在想，美丽的花是需要绿叶扶持映衬的，这或许是它宁愿自己隐名，也要加入草的家族的缘故吧！

我喜欢赏草，看着它们自得其乐，蓬勃盎然的样子，常常能得到一种心灵的抚慰。我又想到，古往今来，众多的有识之士、文人骚客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阅人阅世界之余也会阅草、赏草，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抱负追求与天地自然融会贯通，留下了许多千载传诵的艺术瑰宝。北宋文学大家苏轼既怀有“大江东去”的豪情，也不乏细腻清幽的柔情，他在《蝶恋花》词中有“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之句，尽管东坡先生一生坎坷，命运多舛，但他坚信大自然的规律不可抗拒，“春来草自青”，何必“多情却被无情恼”。南宋著名词家辛稼轩惆怅郁闷之时，亦曾寄情《虞美人》：“不肯过江东，玉帐匆匆。至今草木忆英雄。唱著虞兮当日曲，便舞春风……”虞美人，也是一种草，又叫舞草，它纤细柔弱，并不引人注目。然而公元前203年楚汉相争，刘邦、项羽垓下决战，危急关头，项羽爱妾虞姬为除却项羽牵挂毅然拔剑自刎，鲜血迸溅到一株株舞草上，很快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花朵，灿若云霞，从此，人们将舞草更名为虞美人，并成为文人雅士喜欢的词牌名。一株小草，与盖世英雄项羽、绝世美人虞姬共舞悲歌，融为一体，可见其是平凡的，又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