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井

♣ 柴清玉

每一次回老家，我都会去看看村头的那口老井，就像去看望我儿时的玩伴。

故乡是中原大地上一个普通的村庄，那口老井也极为普通。儿时的记忆里，村子里有四口井，分布在村子的东南西北，养育着一代又一代村民。我说的这口井位于村子的西南角，因为离我家最近，关系更密切，感情也最深厚。井深两丈有余，井口四周是用青石板垒砌的，井口一米见方，上方装有一架辘辘，上面缠着汲水的绳索，绳索的一端固定辘辘上，另一端有挂水桶的钩子。放辘辘是一个技术活，熟练的人挂上水桶往井口一丢，任其自然下落，叫“大撒把”，在水桶接近水面时才用手扒住辘辘让其减速，待水桶灌满水，再摇动辘辘将水桶提上来。初学打水者或技术不老练者，只有把水桶拴好后一圈一圈地摇动辘辘把水桶放下去，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天长日久，辘辘的表面被磨得明光发亮，滑溜溜的。

我的儿童时代是在上世纪50年代。盛夏的午后，小伙伴们经常一起用细麻绳拴着空酒瓶放到井里取水，一打上来大家争着一饮而尽，清凉甘洌。炎热的夏天，乡亲们也享受着古井带来的清凉。那时候物资匮乏，没有电风扇、冰箱，连电都没有，照明都要靠煤油灯，那口井成了夏天乡亲们共用的天然冰箱。早上下地干活时，将西瓜或凉粉等放在竹篮或网兜里，系在井中靠近水面的地方，中午收工后将其带回家，凉爽可口，十分惬意。村子里哪家办婚丧嫁娶之类的大事，也会把一些有肉的菜或容易坏的菜用布包裹严实，放到一个大竹篮子里，吊在井中保鲜。乡亲们去挑水放辘辘时，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保鲜的食物。

冬天，井口总会袅袅地升起一缕缕白色的雾气，井水也会变得温乎乎的。快要过春节时，冬日的暖阳似乎也善解人意，温暖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大地。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会集中在井台四周，一边洗被罩、洗床单、洗衣服，清洗家里的坛坛罐罐，一边说着悄悄话，聊着村里的逸闻趣事，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孩子们在大人之间跑来跑去，嬉闹玩耍。狗儿们安静地趴在一边，等待着和主人一块回家。洗好的衣服、床单，晾晒在井台周围树上扯的长绳子上，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和蓝天白云构成了故乡荒凉冬日一幅靓丽的风景线，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有时，大家也会谈论农事，哪块地该耕，哪块地该种什么，谁家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顺便打个招呼就行。更多的时候，聊的是家长里短，谁家小子要娶亲，谁家闺女要嫁人，谁家孩子考上中学了……欢声笑语，好不热闹，那里是村子的新闻发布场，是乡村交响乐的重要乐章。

后来，我当兵离开了家乡，回家探亲的时候，老井犹存，我每天会摇动辘辘，往家担水。再往后，乡亲们用上了自来水，慢慢又有了洗衣机、电冰箱，渐渐地没有人再去井边挑水洗菜，打水洗衣服了，也没有人再往井中放食物保鲜了。为了安全，村里用一块大石板将井口封了起来，井台边的石缝里长满了草，时而有几只麻雀在井台上跳来跳去。老井真的老了，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记起它了。

转业后我进了城市，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我熟悉的那口老井。如今，每当我坐在明亮的书房捧起一杯散发着清香的热茶时，会时常想起故乡的那口老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