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 山

♣ 郑志刚

在豫西南的南阳市北郊，我读过四年书，校址是七里园乡。说白了，学校就在一片村野里。好像朝东走上大半晌，就是独山了。

我爱慕田野和山，不大稀罕城市，这可能与我出生乡间有关。看到学校不在南阳市区，我当年真是窃喜了好一阵子。我经常在课余叫上谈得拢的校友，一起到学校北边的野地里转悠。说是野地，其实大多种着庄稼。我喜欢庄稼长高时所具有的那种蓬勃的遮掩性，也喜欢秋冬时节土地被收拾得开阔清爽。那一大片地里除了庄稼，还有像黑长虫一样平行着的两条铁路。近处的小铁路窄瘦，远处的大铁路是焦枝线，要宽硕得多。记得大铁路上斜对着学校有个叫夏庄的小站，我在那儿候过车。冬天里，风雪扑打着候车室厚厚的棉帘子，我们缩颈跺脚，像被莫名之风刮聚到一个偶然之地的几粒玉米籽儿。至于那个穿深蓝色制服、挥朱砂色小旗的铁路职工，我有种怯怯的距离感。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把他当成汉墓中的陶质镇墓兽了吧。

沿着小铁路一直走，好像就到了独山脚下。记得山坡上驻扎着一支部队，英武而洪亮的操练声随风远播。独山含玉，我私下把山腰上玉矿操作面所产生的碎石粉屑，看作是山在拉稀。山顶上还有道观，深灰色袍褂的女道士有的满脸皱纹，有的看上去还青嫩着。我为她们的生活日用和人身安全，操过不到一分钟的闲心。我甚至希望天赶紧黑透，想偷瞧一下她们投泼在屋壁上的剪影。

那时候独山给我的感觉是寂寥而荒芜的，这种感觉很合我少年的心境。我在山上的野树丛里不止一次小便过，白亮亮的尿柱被那些干枯的植被转瞬吞没。山的涵容性真是其大无边。啥样的怪石与坏鸟都可以被平心静气地接纳，万般的风狂与雨骤反使它在挫折之后愈加雍容。所以在我看来，独山不可能没有玉，那是它的舍利子。

我在山顶上的大石头上呆坐过，山下是绿野万顷。这么多东西都在我一双眼睛里，可我整个身子还大不过屁股底下这块石头。我到底是傲瞰芸芸还是卑微如粟？这是独山迎面抛来的矛盾命题。傍晚时分，夕阳扯一床烂漫的锦被徐徐铺展，赤裸着冻身子的山风开始往衣缝里拧劲儿钻，四围草木如跳巫般狰狞百态。我双臂抱膝，像一尊猫头鹰一样懒惰而忧伤。

廿余年过去了，独山和我都有了不少变化，但我们互不音问。我没打算去见它，它也不盼望我登临，但相思未曾中断过。我珍视这种成分复杂的距离感，甚至在网络通达的今天从未动念在搜索引擎里键入其名。它是一座价值连城的古墓，但能挖我也不挖，我只愿它永远保持当初的老样子，别动凡心。

抱在怀里，养在心里，含在口里，独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