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盛夏

♣ 曹春雷

如果要为夏天定义一种味道的话，那就是“甜”了。

是的，夏天是甜的。这甜，是瓜果奉献出来的。一到盛夏，瓜果们便按捺不住，前脚跟后脚，比赛着熟，在人们眼下，一个个登场亮相，捧出自己极致的甜来。这时人的舌尖，是有福的。

先说西瓜吧。青瓜绿皮，圆滚滚的，看着就喜庆。堆在路边的瓜摊上，从老远处就能黏住人的目光，不由得你不看。瓜堆上，必定有一个被切成两半，以诱人的瓜瓤示人。瓤红，还有层白霜覆在上面——那是糖分。这样的瓜，看一眼，还没到嘴里，就已甜到心里了。

西瓜是一种适合围而共享的美食。几个人，低着头，凑成一个圆，稀里呼噜吃。谁也不嘲笑谁瓜汁流在下巴上。这时的氛围，是最好的。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甜的。

一个新女婿，在大热天里登丈人家的门，西瓜是必定少不了的。丈母娘乐滋滋地嗔怪花这个钱干啥，一边把西瓜切开，第一块先给新女婿，懂事的女婿呢，必定先让给丈母爷——若有年纪更大的长辈，先端给长辈。一人一块，小口吃，此时，大家可以从西瓜的味道说开去，不会有无话可说的尴尬。就像说天气一样，这是谈话的一个切入点。这时西瓜甜，吃瓜的人嘴甜，心更甜。

多年前，我新婚后登丈母娘家的门，就是这样做的。

其实，吃西瓜最好的方式，是不用刀，直接用手砸开。我在乡下老家时，邻居奎叔每年夏天都在村南河滩上种西瓜。晚上，我常涉水过河，去他的瓜棚，听他讲《水浒传》。先吃瓜。月光流泻在瓜地里，瓜像是抹了一层牛乳。奎叔顺手抱起一个，回到瓜棚前，一拳砸开。然后，我们俩一人一块。甜，真甜啊。我会这样感叹一句。奎叔说，西瓜沾了刀，就有铁腥味，不如直接用手砸开，原汁原味。多年后，我在异乡听《水浒传》，总能品出西瓜的味道来。

有种叫作羊角蜜的甜瓜，比西瓜还要甜。长得像羊角似的，握在手里正好。我吃过世上最好吃的甜瓜——只吃过一次，以后再没吃过。那时我还是一个少年，夏日暑假里，经常赶着羊群在河边放羊。那天遇到了梅子。她是我的同学，班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她家的瓜地在河边。她摘了两个甜瓜，羊角蜜，然后和我并排坐在河岸的柳荫下，面对一河碧水，吃瓜，说话。四周静谧，只有喜鹊偶尔喳喳一下。那天，我们每人只吃了一个甜瓜，却说了很多话。

至于说了什么，我如今都忘了，只记得瓜的甜。我敢说，那瓜是我吃过的最甜的甜瓜，正是因为那个甜瓜——似乎也不仅仅是因为那个甜瓜，我固执地认为，那以后所有夏天加起来的甜，都不如那个夏天的一个零头，或者说，一个尾巴。

那是最甜蜜的一个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