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的失望

♣ 陈鲁民

作家苏童有一篇散文《你为什么对我感到失望》，说是有一次签名售书时，一个读者直言不讳地对他说：“我见到你很失望。”苏童当时尽管也很幽默很机智地回答说：“我对你的失望很失望。” 但他还是感到若有所失，从此很少再参加签售活动。其实苏童相貌还不错，中人之上。只是读者因读其作品，把他想象得太好罢了。

要说丑，刚刚去世的台湾作家林清玄是真的其貌不扬，好多读过他美文的读者见了他的面都很失望，认为他和自己心里的形象相去甚远。有的读者甚至当场流泪，以表达失望之情。不过，林清玄的心态是真好，照样去各地演讲，签名售书，一点也不受影响。

没办法，这年头是个看颜值的年代，且不说空姐、模特、公关、秘书、明星，就是靠笔杆子吃饭，也得有个好容貌，要不就得吃亏，所以，很多作品介绍作家时都说“美女作家”“帅哥作家”。不过，按概率来算，作家的颜值肯定要低于社会平均值，一是俊男靓女都去当演员、做公关了，次一点的也去酒店夜总会了，只有貌不惊人者才去当作家；二是作家多常年熬夜熬出了眼袋，抽烟抽出一嘴黄牙，再加上不修边幅，无心化妆，其尊容确实容易让满怀希望的读者感到失望。

咋办呢？还是钱钟书的法子好。有人读了《围城》觉得很好，就提出要见见作者，钱钟书一口回绝说：“你觉得鸡蛋好吃，就一定要见见生蛋的母鸡吗？” 作家就要尽量少抛头露面，少应酬，少献丑。这样的好处是，作家一可以不受干扰，集中时间精力搞创作；二也避免读者见了自己表示失望的尴尬。

很多著名作家都深谙此道。莎士比亚其貌不扬，人家就用作品说话，最后成了剧作家大腕；托尔斯泰相貌丑陋，却著作等身，闻名世界。他们都刻意藏拙，深居简出，轻不露面，反而保持了神秘感，收获了更多读者，同时也不给读者失望的机会，不给自己被失望的难堪。

如果用钱钟书的母鸡生蛋论来判定，时下作家们阵线分明地成了两群“母鸡”：一群是下蛋又多又大却不肯露面，低调处世；一群是蛋下得不咋样，却到处张扬、炒作，说自己的蛋“个个大”，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这后一种“母鸡”，特别喜欢出头露面，热衷于炒作造势，三天两头接受媒体采访，经常出席各种作品研讨会、新书发布会、名人联谊会、签名售书活动，总有各种新闻问世，但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作品，有的甚至多年不见新作问世，一味地吃老本。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原因也很简单，一是他们吃不了作家那个清苦，忍受不了那份寂寞，不愿再坐冷板凳，再苦心孤诣地去爬格子，敲键盘，但还想继续混迹在作家圈，就只好到处发声，以浪得虚名；再就是江郎才尽，文思枯竭，也实在写不出什么好东西了，却又不甘寂寞，生怕被人遗忘，不惜炒作起哄，四下现身，以体现自己的存在感。或许他们的脸不会让读者失望，但作品却让读者大失所望。

归根结底，作家是要靠作品说话的，没有好作品，颜值再高，衣装再时髦，再善于炒作也是白搭。曾让某读者当面失望的苏童，却没有让文坛失望，没有让评论家失望，也没有让自己失望，卧薪尝胆，苦心孤诣，拿出一部部脍炙人口的优秀作品，继续巩固着自己一线作家的定评。还有陈忠实，也长了一张容易让读者失望的老农的脸，人家就扬长避短，躲在农村老家的旧房子里，谁也不见，啥活动也不参加，扎扎实实地写了四年，旷世巨作《白鹿原》横空出世，惊艳天下。

对于作家而言，颜值是否让人失望无关紧要，作品不让人失望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