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的风雅

♣ 侯利明

黛玉路过梨香院，听到戏班的女孩子们在墙内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又听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唱词，皆放在心中反复玩味，人仿佛痴了一般。从古至今，无论诗词歌赋，抑或书籍碑帖，无不深蕴警示内涵，可惜人们只悲叹“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的短暂，不理会“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甚至会理直气壮地认为，满溢的汹涌澎湃正是许多人追求的极致，大家欣赏月满盈碧的光彩辉煌，至于盛极必衰本是万物循环往复的规律，不如尽情享受挥霍眼前的美好，纵使是红楼一梦，醒来的人生也不至于太过潦草。贾府自上到下无不规劝宝玉求取功名，唯黛玉与他心意相通，读几卷古书，写几笔墨字，教香菱作诗，与落花同喜同悲，浮华喧嚣的富贵荼蘼，与他们是无关的。

闺蜜婚后在家里带孩子，夫负责养家，小日子温馨宁静。闲暇时，爱美的她倾心研制红妆，用料无不天然纯净，效果好，口碑流传广博，开来消遣的网店红火非常，然她的节奏仍是一步三摇，有几分柳荫下边玩儿边赏风景的写意。瑜伽与健身成为日常功课，还养了宠物小白兔在家里，并按时伏案执笔，写得一手娟秀楷书，又不耽误节假日带孩子参加公益，颜粉们再三催促她自保持每日里的规程，慢慢将臻品呈现。三十多岁的女子，孩子已是超过妈妈半腰，她仍婀娜秀美，肤如凝脂，气质清透，更为惊讶她某天竟在朋友圈举行了一次小小的祭奠，将死去的白兔装进匣子里，葬于小区角落的树下，并在坟头亲手种下一株玫瑰。一起长大的我们，在小时也曾葬过小鸟，都曾认真对待过一草一木。我想起了黛玉葬花，旁人都在不露声色地攀附高枝，她却扛着花锄，将落英缤纷都收进锦囊埋于厚土，闺蜜深爱着日复一复的生活，花瓣一样的细碎光阴底色上，散发出馨香，浸润着每一个打开的心灵。

汪曾祺先生笔下也有痴人，那人姓王，字淡人，本地人不吃瓢菜，因此没有种子流传，他因喜欢郑板桥的“一听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就不惜到处托人从外地寻了种子种在庭院里，只为与扁豆配对，一帮清贫寒士过来喝酒，大家都走进了诗里。其实，即便是种别的菜也是一样，这样天真的态度珍贵的如珠似玉。身为医者，他拿祖传的珍贵药材治疗落败的纨绔子弟，也为十里八乡的穷人治病，哪怕是豁出一条命出没水灾里去救人，时常都是诊费免收，药钱白送。字如其人，淡然而不求闻达，闲时静坐在门前钓鱼，却有一众淳朴乡邻，送来江南人家的寻常物件：枇杷、扇子、莲蓬、腊梅花，来供养他心中的“一庭春雨，满架秋风”。

从前的乡下，每家每户吃水都用缸盛装，存放日久水质仍清甜沁凉，若日光下暴晒则发酵变味，本质不复存在。而缸经过高温历练，仍不改土的敦厚，且增添了自身气度，颇有能容万物的魄力，融入灯火万家，从此后迷恋红尘烟火，而从窑里淬炼出的瓷器珍品，虽风华绝代，日日孤芳自赏也凄凉。佛系人生难免有些小众寡淡，平平淡淡地生活，宁静恬淡地枯荣，保持内心的虔诚，食菜蔬白粥，栖清风陋室，闻鸡鸣犬吠，长成藤蔓缠绕的花枝野草，保留一点清苦滋味，不失淡泊的生活，自然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