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冬日的牛屋

♣ 梁永刚

在那个耕牛遍地走的年代，老家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牛屋。那时候，耕牛是庄户人家的宝贝疙瘩，耕田耙地、拉车驮货、曳耧拽磨、放磙碾场几乎样样离不开它。牛如此金贵，庄户人家自然把它当作亲密朋友，甚至视其为家庭人口中的“一口”，故而称其为“牲口”。家家户户对牛都是精心照料，专门为耕牛搭建了牛屋。

记忆中，当了一辈子牛把式的爷爷对牛感情很深，一年四季都睡在牛屋里。每天夜里，爷爷都要起来几次为牛添草加料，特别是耕牛夜间歇卧的地方，爷爷每天都要铺垫一层干土，保持干燥松软。在悠扬的牛铃铛声中，爷爷陪伴着老牛度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

牛屋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牲口槽、架槽杆、拌草棍、料缸、草筛等喂牛吃草工具外，就是一张爷爷睡的麻绳软床。寒冷的冬日，每天晚上吃罢晚饭，在如豆的煤油灯下，我趴在凳子上写完作业后，就迫不及待地去牛屋找爷爷。爷爷忙活着给牛添草料，我则搬个小木凳坐在旁边。等爷爷忙完后，我就依偎在他怀里缠着让他讲故事。那时候，爷爷讲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什么《王二小砍柴》《八百老虎闹北京》等，有些故事他重复讲了好多遍，我几乎都会背了。有时爷爷给我出一些民间流传的谜语让我猜，时隔多年，很多有趣的谜语我都记不清了，其中有一个关于“牛笼嘴”的谜语至今想起来还忍俊不禁。这个谜语的谜面是“买不来牛吃，买来了牛不吃”，当时我绞尽脑汁猜了好几样东西，可都被爷爷否定了。我急得抓耳挠腮，爷爷只好一次次地提醒，直到爷爷最后指着牛屋土墙上挂的一个物件，我才恍然大悟猜出了“牛笼嘴”。

小时候，农村经济条件差，村上没有通电，连收音机都没有，乡下的生活简单又沉闷。冬日的晚上，闲暇无事的乡亲们喜欢相互串门，今天去这家的牛屋，明天去那家的牛屋，聚集在牛屋里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爷爷人缘好，说话和气，来我家牛屋唠嗑的人自然就多。很多时候刚吃罢晚饭，左邻右舍的大爷大伯们就陆陆续续来了。由于是常客，他们知道小木凳放在什么地方，随便拉过来几个坐下。老牛在槽头很有节奏地嚼着草料，时不时脖子上的铃铛响一下，给牛屋增添了几分生机。乡亲们乐滋滋地围坐着，斑驳的烟袋锅凑在一块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在喷云吐雾烟雾缭绕中悠哉乐哉地扯着前三皇后五帝的话题，唠着天南海北的闲话，说到尽兴的时候，恣意地笑着，高声地嚷着，有时候甚至为一个无聊的问题争得脸红脖子粗，可吵闹归吵闹，不会伤和气，一袋烟的工夫那些不愉快的争论就忘得无影无踪。

如今，随着农业机械化的逐步普及，千百年来耕牛作为田间耕作主要力畜的时代已经远去，曾经被农人视为“一口人”的耕牛也越来越少，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如今，在楼房遍地开花的农村，牛屋难觅踪影，已经慢慢抽象成一个符号，一个梦境，一个农耕文化的记忆，一个农村历史的背影。怀念冬日的牛屋，怀念乡亲们在牛屋里谈天论地的温馨和亲切，以及牛屋里散发的淡淡牛粪味儿，那是故乡的味道，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村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