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雨果

节选自《世界文学史》

“神童”

雨果1802年2月26日生于贝桑松。他的父亲是军队的一位将军，祖父是个木匠，再往前追溯，他的祖先是耕地的农民。孩提时，他有三位老师——他是这么告诉我们的——花园、老牧师和母亲。但他身上有任何一位老师都无法给他的东西，那就是早早绽放出诗歌之花的种子。15岁时他向法兰西学院递交了一首诗，此诗为他赢得了“神童”的称号。另外一首获奖诗长达120行，是一挥而就的。雨果在这么小的时候创作就如此游刃有余，这将使他成为有史以来世界上最伟大的即兴诗人！雨果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作家离开人世的。

1822年，这些诗加上其他一些诗歌再版成集，诗集卖了一点钱。更为重要的是，它们得到了国王的厚爱，他赐予这位年轻诗人每年40英镑的年金。他用这笔钱结了婚，新娘是邻人的女儿阿黛尔·富谢。阿黛尔长得较黑，是个活泼的小美人，以前经常跟雨果在他父亲的花园中玩耍。

他现在开始安顿下来靠写作谋生。传奇故事、剧作和诗歌就像瀑布一样从雨果的笔下倾泻而出。1829年《东方集》问世，这是世界上最令人叹为观止的诗集之一。他作为伟大的新诗人的声誉不再有人质疑。对于那些成长中的天才们——戈蒂耶、巴尔扎克、德拉克洛瓦、圣伯夫、德·缪塞、梅里美、大仲马——而言，他成了一个让人们顶礼膜拜的偶像。戈蒂耶讲过他怎样在得到引见之后，骑着马战战兢兢地来到诗人的寓所，如同德·昆西站在华兹华斯的门前一样，他退缩了三次，最后鼓起勇气敲了门，受到了那个年轻人的欢迎，他脸色苍白、平静，长着一双鹰眼，“额头好像戴着恺撒或神的桂冠一样”。

那么，那些令人如此尊敬的诗歌里都写了些什么呢？让我们回忆一下西奥多·德·邦维尔——他自己就是一位优秀的、才华横溢的诗人——是怎么说的吧：

维克多·雨果的诗作发表时，一切都顿时生辉，一切都发出回响，都在哝哝低语，都在歌唱。那些熠熠生辉、嘹亮迷人的诗歌的音调、色彩、和声给人带来无数惊喜，就像一场华丽的音乐会一样喷薄而出。他每时每刻都会给音节那轻盈的节奏、给悦耳的韵律增添一些新的东西，而悦耳的韵律是法国诗歌的魅力，令其引以为豪。

他的话是有道理的。一切都是新的——活力和色彩、绚丽的意象，最重要的是让史文朋产生灵感而写出下面这几行诗的萦绕心头的音乐，都是新的：

但是，我们，我们的大师，我们

我们的心向你升起

合着记忆中诗歌的节拍而向往着。

然后是缪斯——那位“眼中尽是图画的、歌唱的少女”——的诗歌。当读者读完《东方集》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充满了一幅幅画面，好像徜徉在画廊中一样。他看到了宫殿里的苏丹，美丽的妃嫔围坐在他身边，他不让她们为他的宠物虎的死来安慰他。他看到了浴后的少女莎拉，一丝不挂地在秋千上想入非非，一只苍蝇落在了她那红润的肌肤上，好比落在了一朵鲜花上。他看到被上帝的声音驱赶着的火云，飘过大海和陆地，飘过埃及，飘过金字塔，飘过粉红色花岗石狮身人面像，飘过黄色的尼罗河和荒沙，飘过巴别塔，一群蜜蜂一样的鹰环绕在四周，直到天上传来的声音在尼尼微喊着“就在这里”时，火云才落下来——而那个芳香四溢的欢歌之城，里面浮现着欢乐罪恶的情景，则变成了燃烧着毁灭之火的大火炉。他看到了——更确切地说是听到了——精灵，那些邪恶的精灵在深更半夜从远方来到另一个正在酣眠的城市：

围墙、古城

与海港

成了庇护

死神的地方，

半醉的海洋

只见微风

不再荡漾；

一切都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每一节诗句都变得越来越长，直到鹰群暴风雨般突然涌过头顶——然后慢慢消失在夜空和寂静之中，就连越来越弱的诗歌也似乎消失其中。

就是这样的鬼斧神工之作让某人说维克多·雨果是诗歌中的帕格尼尼。如同瓦格纳是独一无二的精通声音管弦乐的大师，雨果是独一无二的精通诗歌管弦乐的大师，这样说更恰当一些。

从描绘东方的这些绚丽图画，他越来越接近家乡。之后的诗集——《秋叶集》、《暮歌集》、《心声集》、《光与影》和《沉思集》——都是以每个孩子生活中的简单事情为主题的。有些最简单的事情也是最甜美的：母亲在孩子的摇篮边幻想，情人在心上人的窗下歌唱，孩子跟玩具娃娃说话。但《惩罚集》是一部讽刺集——是对“小拿破仑”以及对他所痛恨和轻蔑的其他人的猛烈抨击——诗中激情洋溢，义愤填膺，但在我们今天看来，有些诗作不过是过火的辱骂。其中许多诗技巧高超，表达精妙，如蒲柏嘲弄阿提库斯、德莱顿抨击讽刺梓姆理一样。

除了接连不断的作品——诗歌、戏剧、传奇故事——之外，雨果的一生中有三件大事。1841年，他被选入法兰西学院。1845年他成为法国贵族。在1851年的政变中，他被逐出法国；他的头被重金悬赏，因此他逃往了泽西岛。他先在泽西、后来又在根西岛安了家，并发表了最伟大的作品《历代传说集》，还有最优美的作品之一《做祖父的艺术》。

《历代传说集》

《历代传说集》的第一集、也是最好的一集让读者徜徉在一系列栩栩如生的情景中，浏览世界的各个时代。《历代传说集》的开头描写夏娃坐在伊甸园中的湖边，幻想着有一天，随着那个奇异的新事物——孩子的到来，乐园会更加美好。结尾是执行最后审判的天使将毁灭的喇叭放在唇间这一可怕的幻象。在开头和结尾之间，我们看到这样一些场景：丹尼尔身裹白色的寿衣说“愿你们安息，勇士们！”；路得坐在波阿斯的脚边，注视着月亮，那是一位强壮有力的收割者扔下的，是天空星田里的一把金色镰刀；侠士爱威拉德努斯在一片充满传奇色彩的奇幻森林中救起了一位美丽的小姐；在一场豪华盛宴结束后，伟大的苏丹齐姆-齐齐米自己坐在王座上，而白色大理石雕成的戴着玫瑰花冠的斯芬克司们刚要开始说话。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讲述他之前伟大的世界统治者们的命运——名字刻在巴别塔上的宁录；其巨大雕像由坚硬的黄金雕成的切姆；身披甲胄追赶四位国王的居鲁士；迷惑了全世界的克娄巴特拉。苏丹在惊骇和绝望中扔掉了神灯。“接着夜幕降临，牵着他的手邀请他‘来！’”

与这些壮阔辉煌的画卷截然不同的是《做祖父的艺术》——这本书是对儿童生活进行的最温柔、最真情的研究。小乔治斯和小珍妮五六岁的样子，在一首诗中，他把他们带到了巴黎植物园。他注意到他们那红扑扑的、表情严肃的小脸在盯着老虎的黑面具，老虎的两只眼睛就像两个窥视地狱的黑洞一样。他草草记下了他们那机灵的评论——大蟒蛇没穿衣服——大象的角长在嘴里——你最好要小心，不然它会用鼻子打你。在另一首诗中，他讲述了珍妮怎样被关在食橱里的干面包上，他怎样在给囚犯偷拿一罐果酱时被妈妈发现了，妈妈怎样对他说他应该被关在食橱里面，而珍妮是怎样仰着头看他，目光温柔，眼里闪闪发光，小声对他说：“那么，爷爷，我要拿一罐果酱。”

世上还有比这更庄严的诗歌，但我们最好不要读它们了。

我们详细讨论了我们认为的雨果的作品中那最有可能经久不衰的一面，但我们还必须提及他的作品中的另一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认为自己不仅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他确实是），而且还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实际上他并不是，这令人感到痛惜。他的大部分作品越来越“由于思想苍白而显得无力”。他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的华丽词藻、情节剧和内容狂妄的作品，今天根本无人能读，这么说也不为过。但是，他为我们留下了其他诗人——济慈除外——无法媲美的生动描写，留下了像雪莱的抒情诗一样音调优美的抒情诗，而且有时，还有他自己所独有的“海浪般起伏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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