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开泰：有形中的无形实在

病机是生命异常的病机。由于我们的思维被困在了实验室之中，形成了看得见、摸得着才是真实的，合乎理论逻辑的严谨性才是可靠的这样的价值观，中医主流并不认为病机是疾病本质。

生命不同于形态实在之物。实在之物是物质化的实在，形成物之理，不能形成命之理。命之理属于自然之理，理性认识服从自然之客观，自然客观是理论真理性的唯一标准。在生命自然，无形的客观多于有形，理性的实在大多老落实在无形之中。

有形者，生命之载体，静态而稳定，各在其位而不移。然形之中，涵无形之“神”、“气”，“神”、“气”健康则形正，“神”、“气”损伤则形异。“神”、“气”活动皆无形，有五藏之协调，有水谷之化生，有情感之反应，有寐寤之交替，味形精气之转化，营卫气血之运行，上应于天下应于地，应时而调，应需而动，看不见、摸不着，但无不存在于活生生的人的有形之躯，若有止息、逆乱，形变异类，不是疾病，就是死亡。

生命的无形实在，是“阴阳神气观”的实在，在活生生的人的生命活动之中。形态实在是物之理的实在，不是命之理的实在。数十年来，中医在物之理中寻求“ 现代化”，消耗了许多人力财力，却没有看见风寒暑湿燥火，没有看见寒热虚实，没有看见肝与怒、心与喜、脾与思、肺与悲、肾与恐的联系，没有看见“见肝之病，知肝传脾”等，于是乎，中医没有本质，成为了“现代化”中医们的共识。

多维联系是实在的，自然完整性的形态是实在的，有了这样的实在，生命活动才能存在。“阴阳神气”的病机存在，并非有形的物质实体的存在，而是有形之中的无形生命活动的实在。生命活动有看得见的实在，如衣食住行，有看不见的实在，如寒热喜怒，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实在，都取决于有形之中的“阴阳神气”，受制于有形之中的五藏之主应和协调。“五藏应四时，各有收受”是无形的“神”、“气”变化，正是这样的无形变化，活生生的人才衣食住行之动，才有寒热喜怒之应。

“阴阳神气”是地球生命实在的反映，打开器官形态之后就不存在了。《素问·诊要经终论篇》：“正月二月，天气始方，地气始发，人气在肝。三月四月，天气正方，地气定发，人气在脾。五月六月，天气盛，地气高，人气在头。七月八月，阴气始杀，人气在肺。九月十月，阴气始冰，地气始闭，人气在心。十一月十二月，冰复，地气合，人气在肾。”每年一月开始，天地之气的变化由“始方”、“始发”到“正方”、“定发”，由“盛” 、“高”到“杀”、到“始冰”、到“始闭”，再到“冰复”、到“地气合”，二个月为一个时间段，生命之气就发生由肝而脾而头，由肺而心而肾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就是活生生的人的生命活动的实在。

方者，天地气正，发生万物的起始。始方、始发，一年起头的正月、二月，地气开始升发，因应变化的生命之气，主要集趋在肝；正方、定发，一年之中三月、四月，天一派盛明而地一派华茂，因应变化的生命之气，主要集趋在脾；一年之中五月、六月，天气最为旺盛，地气更加升腾，因应变化的生命之气，主要集趋在头；一年之中七月、八月，天地之气由盛、升腾，开始转向沉降收敛，因应变化的生命之气，主要集趋在肺；一年之中九月、十月，自然之气开始寒冷，生发之气开始关闭，因应变化的生命之气，主要集趋在心；一年之中十一月、十二月，天地之气藏伏而寒盛，地气闭合而固密，因应变化的生命之气，主要集趋在肾。

“在肝”、“在脾”、“在头”、“在肺”、“在心”、“在肾”等的“在”，是生命之气相对集趋的部位，反映了生命之气与天地运行相因相应的非均衡性的动态变化规律。

“阴阳神气观”中的病机理论，有多维时空的支撑，有动态关联的维系，既是抽象的，是从众多的个体真实之中，经过历史的观察、检验，不断地理性升华形成的；又是具体的，存在于现实之中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存在于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化之中，存在于人事苦乐的情志感应之中。因此说，病机不仅具有生命历史的真实性，而且具有生命现实的可靠性。

活生生的人，器官组织无不实在，劳逸苦乐、寒热感应、饮食二便无不实在，只讲有形实在，不讲生命之应的实在，不讲多维联系的实在，我们的认识就会陷入盲人摸象的泥沼里。活着的人，有很多生命真实的东西，都是无形变化的存在，是动态联系的存在，只观形之美妙，就会被海市蜃楼所蒙蔽。医学要避免盲人摸象和海市蜃楼的蒙骗，就不能困在形态实在的牢笼里，看活人，思自然，想人事，求本质，理论才具有生命真实，经受得住历史的检验，而不会不停地更新。

眼见，不见得为实，一个细胞、一个器官、一个实体，我们可以看见，可以解剖，但在活生生的人体之中，细胞间的生命联系，器官间的功能调节，自然完整性的多维联系的气化活动都看不见。看见了癌细胞，看见了炎症，但看不见癌细胞、炎症在自然完整性的生命状态下，如何发生，如何演变，如何形成的完整过程；看不见在其形成过程中，自然、文化等环境因素和个体的体质禀赋、生活行为、德行修养，有什么样影响，孰主孰次，孰大孰小。

实验是有形实在的基本手段，但“实验作为证明手段是有局限的，相对的。每一个实验，都是根据技术和科学认识所达到的水平应运而生的。科学史表明，被后来的科学推翻的理论构成和假说，当时都是根据实验提出的，并且又为实验所证实。”（《作为认识论和逻辑的辩证法》）我们决不能用有形实在的实验眼光否定中医的病机，去找寻证候的所谓“现代化”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