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就像看见了“土匪”

长篇旅途实录《笑看身后云飘飘》之十七

 

看见我就像看见了“土匪”

 

船到定海上岸，换乘长途卧铺大巴抵达南宁时方才凌晨4点多钟。因天色尚早，无处可去，故在汽车站中盘桓了近一个小时后才乘公交车到达南宁市火车站。然后，购买当天上午开往桂林的车票，寄存行李，草草吃点儿东西后便信马由缰地随便登上了一辆公交，准备趁上午在此停留的两三个小时里浏览一下南宁市区的市容市貌。

晨6：50分左右，在一条路旷人稀的站牌前下车后，拍了两张街景的照片，然后，又毫无目的向前信步走去，无意之间竟然走到了南宁市“人民公园”大门前。因上午还要赶赴桂林，进入公园后亦不敢久停，通过其湖中一座长桥后，便沿公园一侧的林荫道依然折向大门方向。一路上在树荫下、高台上均有不少中老年人在晨练。在一处人迹稀少、鸟声啁鸣的树丛中，我突然发现了相距不远的几处低低的水泥平台上，分别陈列有几面大型的“铜鼓”。

我当然知道这些铜鼓都是仿制品，但却惟妙惟肖。“铜鼓”的中心看似星辰，实为一轮12芒太阳，四周装饰有一圈圈带有广西少数民族特色的鸟兽云纹。我用手掌轻轻拍了几下，声音低沉而洪亮，并且带有很强的共鸣音。我突然想起了  1963年郭沫若先生游历广西壮族自治区后，在《邕漓行》诗集中所写的一首《满江红》词：

 

铜鼓云屯，欣赏了，壮家文化。中心处，一轮皎日，光芒四射。肖像周天辰十二，云波层迭纹多寡。边缘上，成对伏青蛙，服牛马。    径寻丈，壮而大，径咫尺，精而雅。也并非一律千篇如卦。东汉马援曾此见，道光年号界其下。细思量，当是盖窑藏，鼓非也。

      我知道， 铜鼓是广西之珍，壮家之宝。广西博物馆以收藏有300多面铜鼓珍品而名扬天下。这些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年代相继出土、呈现不同类型、具有不同纹饰、不同铭文的各种铜鼓，默默地诉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时代广西先人的民族习俗和文化积淀。
    根据《史记》《汉书》《后汉书》和《百越先贤志》记载，专家们认为北流型、灵山型铜鼓的铸造者和使用者是当时的乌浒人和俚人，冷水冲型铜鼓的主人则为僚人。因而也有人推断：古时居住在邕江以北应以僚人为主，居住在邕江以南应以乌浒人和俚人为主，两岸先人共同创造了灿烂的铜鼓文化。
      据说，在南宁周边发现的铜鼓群里，鼓面中心大都铸有光芒四射的太阳纹——这是各式铜鼓上最早出现和最基本的纹饰。先期制作的铜鼓太阳纹往往有8芒、10芒、11芒不等，往后全都统一为12芒。12芒，既象征一年12个月，又对应12地支。最重要的是展现了古人对太阳的崇拜，因为太阳的光芒给人间带来了光明温暖，给万物带来了勃勃生机，促进人类的生长与繁衍。
      而邕州铜鼓必有的蛙饰，也具有深层的文化内涵。古时，这里的壮族先民往往把青蛙视为自己的民族图腾来崇拜。青蛙冬眠春出，与明媚的春光和滋润万物的春雨一起来临，给人们带来美好和丰收，是吉祥之物。而关于邕州铜鼓上的累蹲蛙，专家们认为：下面的大蛙是雌蛙，上面的小蛙应是雄蛙。蛙是多子的动物，雌雄交配，象征人们对生殖的崇拜以及对生命的祈福。
      此外，常见的铜鼓纹饰还有羽人纹、鸟纹、云雷纹、同心圆纹等等。铜鼓以纹喻人，以纹喻性，以纹喻景，以纹喻情，以纹的组合喻天地人间、动物植物、自然生态；以纹的象形寓意人间美好、部落吉祥、人际和谐。因此，每一面铜鼓都是一页演绎当时社会形态、人文风情的史书。
    但我却不能苟同郭沫若先生关于“细思量，当是盖窑藏，鼓非也”的最后论断。我相信这些铜鼓是当时广西少数民族的先民们祭祀时或是进行某种宗教仪式时所用，而决非用来“盖窑藏”。只要认真看过这些实物，再稍微查找一下当时的历史资料，这实际上是不难辨别的事实，真不知治学应该十分严谨的郭老先生当时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做出这样苍促和不负责任的推断？！

 

                 石鼓嵯峨尚有文，旧题铜鼓更无人。
                       宝钗寂寞蛮花老，空和楚歌迎送神。

      “空和楚歌迎送神”。从古代诗文中，便可以清楚了解到当年铜鼓作为礼器祭祀诸神保佑太平的重要作用。当然，除了祭祀之外，铜鼓还是一种十分重要的民族传统乐器。“击铜鼓，吹大角，歌舞以为乐”《唐书·南蛮列传》；“亲戚宴会，即以匏笙、铜鼓为乐”《太平寰宇记》。这些记载表明，每逢节日庆典，便将铜鼓击之舞之歌之，无疑是一道亮丽的民族文化风景线。

据史料记载，铜鼓除了做祭祀和乐器之外，还是战争中指挥军队进退的信号。《隋书·地理志》说：俚人“欲相攻击，则鸣铜鼓，到者如云” 。《国榷》中也称：“始出劫，必击鼓高山，诸蛮闻声四集。”由于这里的先人崇尚铜鼓，也因其音质雄浑，回荡山谷，多被用作指挥信号。凡遇战事，双方都很重视铜鼓的争夺。相传在宋朝那场著名的邕州昆仑关战役中，就有参战一方用铜鼓指挥部族作战，铜鼓咚咚，威震雄关，杀声遍野……

 

因为时间有限，我不便在此过久盘桓，随即拍了两张铜鼓的照片，便急急赶往火车站，去搭乘上午10：13分始发的Ｋ9302次新空调硬座快速列车赶赴桂林。票价是65元，座位是03车上（分上、下两层）037号。

在我原来的出行计划中并没有桂林这一站，因为我对游人如织的地方天生有种抵触情绪，而总想到那种渺无人迹、地老天荒的地方去沐浴荒凉、品味苍桑。我的目的地实际上是广西那曾经盗匪横行、颇具神密色彩的“十万大山”。尽管我找了很多地方，询问了很多人，但他们总是说没有到那里去的车，总是非常担忧而又善意地劝我改变计划。不过，我始终没有死心，没有放弃久久萦绕我的这个心结。后来，在海南旅行时，一位家住桂林的老太太感染了我。她当时是在儿子、儿媳的陪伴下坐在车子的最后边。她说她走过了全国许多地方，但是相比较之后，还是认为自己居住的桂林最美最好。这句话刺激了我，我才下定决心趁这次途经桂林时稍作停留。

即便如此，在上车赴桂林之前我仍不死心，为了实现我的宿愿，我又去找火车站里见多识广的值勤民警和车站右侧一家“广西南宁铁路国际旅行社”的经理，去询问有没有到“十万大山”的车辆或旅行团队？

那位民警听说我要进十万大山，俩眼一瞪，就像是两颗天长日久已经变得黑白混浊的鹌鹑蛋，吃惊地久久凝视着我，好像是把我当成了突然下山前来打家劫舍的“土匪”，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最后，他不耐烦地断然拒绝：“没有、没有，没有车，也没有人去。你别在这儿给我添麻烦了，快走！快走！”就这样，我被我们的“人民警察”给撵了出来。

那位三十多岁的旅行社经理倒挺客气。听我说明了来意和遭遇，首先让我先坐了下来，等他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便给我详细解释起来。

据这位经理讲：直接去十万大山的车辆确实没有。但他估计去其附近县城的长途客车还是有的，只不过数量和班次都比较少而已，具体发车地点连他也不太清楚，但他还是十分诚恳地劝我不要到那里去。他的理论是：无论我们干什么，安全都是第一位的，无论是旅游也好、探险也好，总是要在保证生命的前提下才有意义。如果人都不在了，别说是独特的风景，美好的感触，甚至做出的任何事情都只能归结为零……

真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旅行社经理对人生能够感悟的如此深刻！

这位经理接下来语言就变得渐渐沉重起来，他说：他有七八位同学就是这样。在十年前大学毕业前夕，他的这些同学突发奇想，结伴约他到十万大山去旅游、去野炊，去轻轻松松地玩上几天。但因自己当时确实有急事没能同去。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十多年过去了，他的那些去十万大山的同学直到现在连一个也没有回来……

“没有派人寻找吗？”我急切地询问。

“能不寻找吗？当时部队、警察、山民以及学校组织起来的同学足足出动了几百人，找了半个多月还是踪影全无！”说这话时，年轻经理的心情依然十分沉重。

顿时，我的心也感到沉甸甸的难以忍受！

 

到达桂林时已是下午4点左右，为了迅速摆脱喧嚣纷乱的火车站附近热情“拉客”的男男女女，我漫无目的地登上了一辆公交车。

大约过了五、六个站牌以后我便从车上跳了下来，想找一家僻静安全、既干净卫生又价格校为合理的地方落脚。但我这个人命硬，办事从不顺利，下车后走了几条街道却连一家宾馆、酒店甚至小旅社都没有见到。我默默站在一个十字街口，不知何去何从。

天已傍晚，身上的背包却感到越来越沉重。这时偏偏又下起了蒙蒙细雨，真是悔不当初在火车站附近随便找一个地方住下。但当我正在犹豫、沮丧到极点时，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一位同我一样、但比我年轻许多的“背包客”正迎面走来。

我当即喊住了他，想同他结伴去找住处。不料他是刚从住处出来，正准备去火车站乘车离开桂林。他知道我为住宿问题犯难时，建议我到离此不算太远的骝马巷一家“懒猫背包客栈”去。他说那里的老板本身就是背包客，人很热情，同时价格便宜，设施齐全，环境幽静整洁，并当即给我画了一张小小的路线图。

片刻之间，从“山重水复”到“柳暗花明”，我手持路线图大步流星向“骝马巷”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