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黄薇
“圣赫勒拿岛乃是陡峭的、几乎直上直下的岩石，是长形的、狭窄的，光滑的、阴暗的，更多地酷似一个巨大的、在大洋上漂浮的棺材，而不像活人居住的岛屿。”有人这样在书中描述。作家夏多布里昂也形容它是“岩石铸就的灵柩台”。
拿破仑一生征战，政治斗争马不停蹄，绝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工作。他精力过人，经常每天15到18个小时超限度运转，周边的人疲于奔命而自己毫无倦色。他有两个好习惯保持健康，从不暴饮暴食，以及在千军万马决战的阵前也能随时入梦。而现在岛上的生活一言以蔽之，犹如死水之于狂澜。“从活跃的生活向完全静止的这个过渡摧毁了我身上的一切。”
在第一次流放地的厄尔巴岛，当时拿破仑保留了皇帝称号，甚至尚可在沿海一带航行。但到朗伍德后，最喜欢的骑马运动被他放弃了，万能的热水澡也无法解救肿胀的双腿。“我不能够像灰鼠一样在笼子里跑；在我骑上马匹的时候，我就想要在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奔驰……我感到痛苦难耐。”
各种条件今非昔比，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最主要的问题应该是如何消磨时间。装着书箱的船只靠岸时，拿破仑最感快活。但他阅读速度太快，一目十行，一个钟头就浏览完一本书，仆人们忙着收拾他看完后往地上一扔的书。新书读完了，只能反复咀嚼旧章。他最钟情英雄史诗《伊利亚特》，有时高声诵读至深夜，“我现在终于能理解荷马了”。吃完了饭，他把大家赶到客厅朗读高乃依的剧本，中途不得不屡次提醒：“夫人，你睡着了！”“古尔戈，醒醒。”
心情尚佳时，他也会和孩子们一起玩游戏，把小蒙托隆抱在腿上讲故事。小姑娘贝西是邻居一个英国包工头的女儿，与拿破仑混熟后，有次问他：你真的吃人吗？这是她在英国时听说的。于是拿破仑告诉她，他真的吃人，而且总是以人佐餐，说完哈哈大笑。失眠时，他就让拉斯卡斯给他讲历史，或者怂恿单身的古尔戈，“让我们交流―下罗曼史吧！”他说：“在女人身上，我从没花过什么时间。否则她们就会反过来控制我。”
回忆往事必不可少。拿破仑最喜欢讲述的是自己早期的胜利史。口述的稿子极少改动，不过有关滑铁卢之战，他却口授了多遍，“这项工作总让我痛心疾首”。许多对人生的思索，政治军事经验的总结反省，探讨宗教、文学与人性，在这些追忆的字里行间闪烁着智慧的光彩。其中也不乏错误与失实。一是翔实资料都远在千里之外的法国，记忆不可能精确，另外他也有为自己历史增光添彩的私心。
1819年，拿破仑身体状况开始走下坡路，渐渐连口述也失去了兴趣。晚上和属下打牌，散场时他问：“几点了？”“十一点，陛下。”“又一次战胜了时间，日子又少了一天。”暴怒时他会咆哮：“他们在用别针针尖杀死全欧洲联军才能勉强战胜的这个人！”
过去的辉煌，时时刺痛着他。一天晚饭后闲聊，侍从中有人问拿破仑一生中何时最幸福，大家纷纷猜测，场面很是活跃。他一一回应，对于结婚生子，“谈不上幸福，仅仅是满意而已”，也否认了是担任第一执政或是加冕皇帝的时候。他最后答道：“最美妙的是在意大利取得了初期的一连串胜利。人们围着我高呼‘自由万岁’，那时我才26岁，已经看到自己将有怎样的出息。看到整个世界被我踏在脚下，仿佛升到了空中……”突然，回忆戛然而止，他轻声哼起一首意大利歌曲，然后站起身说“十点了，该睡了”。无声的残酷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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