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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笑一|记忆里的华东师大中文系(1983-2001)4

今年是华东师大建校70周年,也是中文系建系70周年。从1995年入读中文系首届文科基地班,到2001年硕士二年级转入古籍研究所硕博连读,我一共在中文系读了六年书。1978-1981年,家父在中文系读硕士,毕业后又留系任教,所以我们全家1983年7月底就搬入华东师大二村居住。1983-1988年我读小学的六年间,经常去中文系办公室,也参与过系里的不少活动,留下了关于那个独特年代中文系人和事的片段记忆。

1995年正式成为中文系学生后,亲历了文科基地班的本科生培养方式改革。目前,中文系的在职教师中,教过我的仅有两位老师,而与当年文科基地班事务有关的老师还有三位,其他参与其事的老师,都已退休或者调离了。

我是中文系的一名普通学生,个人成长和学习的经历本不足道。然而我想,普通学生关于中文系往事的一些记忆,在今天未必就全无意义。所以我决定把它写下来。当年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没有文字参照,也未向别人求证,我完全依靠自己的记忆来写,只希望能够不受“创造性记忆的诱惑”,尽量忠实于已经逝去的那些日子吧。

4. 偷看《金瓶梅》

《金瓶梅》原来是不公开出售的。1987年,山东的齐鲁书社出版了张竹坡评点本《金瓶梅》,新华书店有售,家父买了一套,放在书架上显眼的位置。不过他一买来就对我说:“这书小孩子不能看的。”嘿,不看就不看,我小学四年级,正沉迷于《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我都不要看,《金瓶梅》这名字这么女里女气的,肯定不好看,我才不稀罕呢。

齐鲁书社1987年版张竹坡评点《金瓶梅》

我有个习惯,每逢家父不在家,我就把家里书架上的书拿下来乱翻,《谈艺录》《管锥编》都翻过了,一句也看不懂,没什么可翻了,只剩下《金瓶梅》。我出于好奇,就开始翻那套《金瓶梅》。

第一回是“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我以为是《水浒》故事,就等后面一百零八将出来,看着看着,就发觉不对劲了,一百零八将没出来,李瓶儿、庞春梅、吴月娘、郑爱月、王六儿出来了。而且,这书好像比《水浒传》更吸引人呢。

但是这套《金瓶梅》有个问题,就是到了某些地方,文字没有了,出来一排排□□□,还有个注释,说“此处删去多少多少字”。正文里有很多这样的地方,而张竹坡的小字评语倒是没有删去多少,挺完整的。这让我很不高兴。张竹坡的评语你全删了也没关系,这正文你倒是给我留着呀!我翻完了上下两册,眼看着一排排□□□,无可奈何。这就像维纳斯的断手臂,补也补不上去。我就想,什么时候,我能看到完整的、没有□□□的《金瓶梅》呢?

一天,家父从系里回家,进门就说:“最近全本《金瓶梅》出版了,不过不是谁都可以买,规定只有古代文学专业、副教授以上职称的人可以,需要的在系里登记。”我一听就暗自高兴,说:“那你不是正好可以买吗?赶快去买吧。”家父看看我,摇摇头说:“这套书比较贵,要120块,我想我反正也不是专门研究古代小说的,就不买了吧。”当时,120块是个不小的数目,已经超过一个副教授的月收入了。

我大失所望,脑袋就垂下去了。“不过,”家父接着说,“我听万先生说,他准备买一套,我可以借来看看。”我一听,立刻抬起头来。万先生就是家父的硕士导师万云骏教授,就住在师大二村,家父常去他家的。

过了一阵子,我提醒家父:“你好像很久没有去看万先生了,你应该去看看他。”一天晚饭之后,家父突然说:“我去看看万先生去。”说完就出门了,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家父回来了,说:“万先生最近身体挺好的,他把《金瓶梅》借给我了。”说完,从塑料袋里拿出两本褐色的布面精装本,很厚,说:“就是这个。”那天晚上,他打开台灯,津津有味地一直在看。我凑过去想看一眼,他说:“这个书你不能看的,你赶快去做作业。”我一边做作业,一边心里盘算,这么厚的书,他不可能一下子看完,等他哪天出去了,我就自己找出来看。”

终于有一天,他去系里值班了,我大喜,把书架上的书几乎全都翻出来,也没发现褐色封面的《金瓶梅》。我就继续找,结果在最底下一层的最里侧找到了包着封皮的霭理士的《性心理学》(潘光旦译注本)、波伏娃的《第二性——女人》(桑竹影等译本),其实呢,这些书虽然藏得深,但在小学五年级之前,都已经被我偷偷翻出来看过了,凭直觉,我认为《金瓶梅》一定就在附近。再往里找,高罗佩的《中国古代房内考》出现了,这个我也看过了。我想,《房内考》已经出现,《金瓶梅》还会远吗?

果然,这一排书的最后两本,就是褐色封面的那套《金瓶梅》,原来家父还没有还给万先生呢。这下轮到我津津有味地看了。可是,这书都是繁体字,竖排的,真难读。我把原先那套删节过的拿来,一句一句对照着看,到了□□□的部分就去看全本,完整的果然好看呀。可是我读得很慢,繁体字不认识还得查字典,何况家父也不总是出去,他在家的时候我又不能看,这样拖拖拉拉,大概看完三分之一的时候,有一天,我再去找,发现书已经不见了。

等家父回家,我就试探着问:“你问万先生借书好像已经很久了吧?你赶快去还给他吧。”家父缓缓地说:“书我已经还了。”我心想:你自己看完了,你倒是等我也看完再还呀,可是又不能说出来,只能故作平静说:“还了就好,还了就好。”从此,我再也没有完整的《金瓶梅》可看了,想看的时候,只能拿出齐鲁书社本过过瘾,尽管里面都是□□□。

暑假里的一天,我突然又有点想念李瓶儿、庞春梅、吴月娘、郑爱月、王六儿了,于是赶紧找出齐鲁书社本来看。没想到,“哗”的一声,从书里掉出来一叠卡片。我从地上捡起来一看,每一张卡片上都用黑色钢笔工工整整抄录了一段文字,卡片角上还注明了第几页、第几行。我赶紧拿书来对,发现每张卡片上文字的字数、内容都正好和书里每一处□□□的地方对得上。我恍然大悟,原来,家父在读万先生借给他的那套全本《金瓶梅》时,把自己家里的齐鲁书社本删去的每段话,都补抄在卡片上了,还一一注明了页码和行数。也就是说,有了家父抄的那叠卡片,我家那套□□□的《金瓶梅》就成了完整的《金瓶梅》!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那叠卡片不见了,只剩下那套《金瓶梅》还孤零零地矗立在书架上,封面渐渐褪色,书页渐渐泛黄。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别人见了我,常说我有“家学渊源”,不知为什么,我一听到这四个字,就总是想起那叠卡片。不过,我从未和家父提起我发现卡片的事,当然也从未问过他,那叠卡片最终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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