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温州旧事（十）

据说妙果寺至今香火很旺     

每逢农历节日，家家户户都要忙碌一番。最讲究的，当属春节。对孩子们来说，一年到头，最盼望的莫过于春节过年。春节意味着有新衣穿，有好玩的，更重要的是有好吃的。

一进入农历十二月，与其他人家一样，父母亲都要去买一个猪头，杀几只鸡鸭，打几刀猪肉。猪头抹上硝盐，腌上几天；鸡鸭和猪肉，用酱油泡上一晚，然后都挂到屋外晾晒。温州这地方，冬季里阴天多，遇上好太阳，满城树枝上、窗台外、屋檐下，挂满了一个个猪头，一刀刀猪肉，一只只鸡鸭，粉白的，酱红色的，看得人直流口水。

到十二月下旬，要买糯米（江米），配以硬米，磨成米粉，做松糕，捣糖糕。由于逢年过节，家家都要磨米粉，一些人家里都有石磨。我家楼下过堂的角落，就有一副小石磨。清明节吃米饼儿，磨粉量不大，母亲就自己在楼下磨。她一手转着磨把，一手添米，不长时间就磨完了。可过春节，要做松糕、糖糕，磨粉量大，就要去金宅或魏宅去磨。那里有一副大石磨，磨把上连着丁字型木杠，把手两头绑着绳子，绳子挂在房梁上。磨粉时，需要两个人合作。小时候，都是父亲与母亲去磨粉，父亲推磨，转动上边的磨盘；母亲往石磨偏心的圆孔里添米。随着磨盘的转动，雪白的米粉飘落在磨槽里。有时，几个家庭都要磨，就要按先后排队。

磨好米粉，就在家里做松糕、箬糕，挺有意思的。松糕，是温州特有美食，做法也挺讲究。做松糕，需要专用的蒸屉。我家有个松糕蒸屉，八角形（有的人家是圆形的），无底，颜色发红，也不知家传了多少年；中间隔一个铜屉，铜屉上布满匀称的小圆孔。松糕屉放了一年，往往干燥得散了架。父亲事先把它找出来，用箍安好，泡在水里备用。

温州松糕   

做松糕时，母亲在米粉里，加上白糖或红糖，洒上点水，反复搓揉，用筛子筛出匀称的细颗粒，舀到松糕蒸屉里，与屉沿抹平；把大铁镬的水烧开，将松糕屉放入，用旺火蒸，待蒸汽从米粉表面升起，赶紧放上切成一半的红枣，撒上桂花，盖上盖，过几分钟，起锅倒出来，一盘香气喷鼻的白松糕（加白糖的）或红松糕（加红糖的）就做成了。初一到初五，温州人习俗，早餐一般吃松糕。把松糕切成片，上锅稍蒸，吃起来松软细腻，如果夹上猪头肉片或酱油肉片，那就更加美味了。

松糕做成的鱼、兔子和元宝     

父亲手巧，每次松糕出锅后，都要做几样小动物。我们也特别喜欢在边上看着。父亲将做好的松糕，倒在案板上，像揉面团一样揉好，从中取出一块，用手压成鱼身，再压出一片半圆形，半折后贴在鱼身上，做出鱼头模样，用剪刀，在鱼身上剪出一排排鱼鳞，用梳子在鱼尾上压出纹路，再搓一个小小圆珠，按到鱼头上，就成了鱼儿的眼睛。父亲不仅会做鱼儿，还会做兔子、元宝，做得都挺像的，搞得我们孩子都舍不得吃。

温州箬糕    

除了松糕，温州的箬糕做法和味道也很独特。做松糕和糖糕，用的是干磨米粉，而做箬糕用水磨米粉。如果做箬糕，则要水磨，头天晚上，要将糯米与糙米用水泡上，第二天才能磨。做箬糕时，先在笼屉里，密密地铺上粽叶，将磨好的米浆倒入，然后上锅蒸熟，切成条块，或凉吃，或油煎，甜甜的，粘粘的，回味绵长。

那时节，邻里关系，处得很亲近。逢年过节，做了好吃的，母亲都会盛一点在碗里，让我们兄妹给邻居家送去，而对方也总要在碗里，放上他家做的，让我们拿回家来。每次过节，我们都能尝到多种美味食物。

后来，农民进城来，支起帐篷，代工做松糕和糖糕，各家不用自己动手。只要把米粉、红糖什么交给他们，做好了取回来，付加工费就行了。每到年前，整个温州城里，街街响着磨粉机的隆隆声，巷巷飘着甜美的香气。虽然方便，但没有了自家做的乐趣。

 

农历腊月二十三，家家忙“掸新”，即打扫房间。虽然我家居住条件不好，但每年里里外外都要打扫一番。父亲会从厂里带回一捆旧报纸，熬一桶浆糊，把房间四周和天花板都糊上一层，显出过年的气象。

农历二十四，母亲买些芝麻糖和荸荠来，说是给灶王爷吃，让他上天报喜讯，实则都落入我们孩子的肚子里。

温州传统年夜饭，十大高脚碗之一   

到了二十九晚，母亲把大铁镬的水烧开，蒸猪头肉、腊肉和酱油鸡、酱油鸭。锅灶火光映人，美味香气飘散开来，直冲鼻腔，令人馋涎欲滴。

温州传统年夜饭，十大高脚碗之二   

除夕那天，厂里放假，母亲一早起来就忙上了，去菜市场买只活鸡、一条活鱼和山东菜（北方叫大白菜）等，一样样收拾停当。到下午，将煮熟的猪头肉、酱油肉、酱油鸡或酱油鸭，切成片，烫上花蛤，加上鱼胶冻、桔子等，凑成十样，在橙红色的高脚碗里，一一摆好，每碗食物上，放一片红萝卜，显得喜庆。母亲把它们摆到神龛前，点上蜡烛和香，带着我们兄妹几个祭拜。祭罢，把十个高脚碗端到圆桌上，中间摆上炒年糕和鸡块粉丝烧山东菜、红烧黄鱼等热菜，全家人围坐一桌，吃“分岁酒”。父亲端着酒杯，喝着浓香的老酒；母亲忙着烧菜，给我们夹菜，而我们四个孩子，则快快活活地吃着这一年里最最丰盛的晚餐。

温州传统年夜饭之热菜   

拿到压岁钱，听到外面鞭炮声，我们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我一般去天雷巷两位表舅家，那里人多热闹，可与加林、加勋、胜波等表兄弟，一起放鞭炮。大人们有的玩麻将，有的玩扑克牌，都带点赌资。过年那几天，家里人在一起赌一点儿，我那老实古板的两位表舅不会制止。

现在，这一年一度的除夕情景，只能在梦中寻觅了。（未完待续）

注：压题彩图，转发自杨景艺先生的《温州百景图》。文中老照片，下载于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