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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我的大爹

曾经有位妈妈的老战友谢炳志阿姨來我们家做客,在家里待了半天。离开后逢人便讲,再也不敢去他们家了,好傢伙,那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一个比一个能闹腾,这个哭,那个叫,不是你骂我了,就是我打他了,回來几天了,耳朵里还闹哄哄的。

这虽然说得是我们小时家中的場景,但我们大了些时,这情况也沒好到哪里去。哥儿四个天生大嗓门,天生爆脾气,天生多动症,沒法子。

大爹和我们住到一起后,也嫌我们嗓门大。'泥鳅拱进鳝鱼洞里了,闹死个人哦!'大爹说。

大爹在这点上观点与奶奶当年极为一致。不论家里发生了大小事故,总归是老大我的过错。

大爹的名言:'前头的乌龟走错了路,后头的乌龟跟到爬。'我至死难忘。

'未必小点声说话就不行?非要吼?哪个都不是聋子!'这话是大爹天天都要说上几遍的。

有一年大陆和台湾关係紧张,报纸上天天吵吵要解放台湾。大爹说,解放台湾还不容易,把我屋里四个派出去,站在海边上朝对面一吼,保证台湾就解放了。

其实大爹自己的嗓门也不小,她是个爽快人,直脾气,从小就是爷爷面前的'姑娘王',嗓子怎么小的了?人不知己过。只是她自己不觉得罢了。

我一天到晚在大爹面前吼啊叫的,说话大声大气,对我的为人个性,大爹也有个很恰当的评语,'哈叭狗戴铃铛——快活畜牲'。你莫说,我真的还觉得大爹说得蛮对咧!

总之,大爹來后,本来就蛮热闹的家里,陡然更有生气。

大爹是个纯粹的南方人,喜爱吃米饭,不喜欢吃面食。有次家里吃饺子,她吃了不少,后来放下筷子,不吃了,坐在饭桌旁。半天后突然问:'怎么还不吃饭啊?'我们都很诧异,说你不是才吃了饺子吗?大爹说,'饺子也算饭啊?饺子面条算么饭咧?饺子面条我吃到喉咙管堆滿了肚子还是饿的。非要吃点米饭才能饱肚子。'原来天下还有这回事。于是以后每次家里吃面食必要给大爹另蒸一碗饭让大爹吃饱肚子。

大爹吃饭是喜好油荤的,这点颇象奶奶。

奶奶可怜呀!在世时适逢什么'三年自然灾害',吃沒有么吃的,喝沒有么喝的,三天两头在厨房吵吵'腸子都干枯了'。好不容易买到点肥肉,切成小块在锅里'炼油',炼的'猪油渣子'上面撒点盐,我们四兄弟争着抢着当美食吃。

奶奶将猪油盛到罐子里,炒青菜时就往菜里挑两筷子,用她老人家的话说,'肉在菜里打了个屁'。但那就是荤腥了,荤油炒的,青菜里就有点肉味了。

奶奶可怜呀!她实在欠肉吃了,刚盛出的热饭,她也从瓦罐子里挑起两筷子猪油,趁热朝饭里一扮,搅几下,吃得几香哦!我的个奶奶!

图为五十年代的全家福(后排左是妈妈,中间是大爹,右是爸爸。前排中间是奶奶,前排右二是作者,前排左二是沙影)

大爹和我们住到一起后,物资供应比奶奶在世时要强些了,但也强不了几分钱。

武汉人爱煨排骨湯喝,大爹尤其爱喝排骨湯。

但大爹第一嫌家里个把月煨一回湯次数太少了。但那时肉、排骨是要用'肉票'才买得到的,全家人一个月也只有二、三斤肉票指标,煨一次湯最少用去一半的'肉票',实在是煨不起啊!

大爹第二是嫌家里的湯煨的太淡,'完全沒得油味'。你想啊!那么一点儿猪骨头,里面一大罐子自来水,还要放上一大堆的白萝卜或是藕块,怎么可能煮得出油腥喷香,醇厚有味的浓湯来?

大爹于是每周要去一次后街喝湯。

我们当年称之为'后街'的,就是现而今的那条'水果湖步行街'。那条街当年是一排平房,座北朝南,綿延约有二、三百米长。这条街上门面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诸如什么百货商店、土产日杂商店、新华书店、理发店、菜場、邮局等等。总之当时水果湖地区居民的一应需求,在这条'后街'上俱可得到滿足。

'后街'东边,靠近如今的省委大门处还开有一家小餐馆,名叫'一新春'。很小的一个门面,昏昏的两盏小灯。这名字不知是谁起的。当年'后街'上所有的门面店铺一律为'国营企业',名称全为统一格式,如'国营武昌水果湖百货商店'、'国营武昌水果湖新华书店'、'国营武昌水果湖菜場'、'国营武昌水果湖理发馆'等等。可为什么这家餐馆不是'国营武昌水果湖餐馆'?而成为'一新春餐馆',多少年来都困惑着我。

那年月人们普遍囊中羞涩,别看这家餐馆小,别看它就位于省府鼻子底下,而且在偌大水果湖地区只此一家,但当时它门前就从来沒有红火热闹过。当年谁敢进餐馆吃饭消费啊?!兜里有俩钱的,进去吃顿饭事小,让人发现了,立马就可能演变成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大事件大问题!兜里沒钱的,那就什么也别言语了,低眉俯首,视若不见,匆匆离去罢了。

当年上次馆子,真心说是件蛮大的个事咧!

其实当年'一新春'里的饭菜真不贵!我复员在武重厂当锻工后,工资号称'三十八块三角八,又养老婆又养伢。'但我当年是既无老婆更无伢呀!光棍一个,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有时肚子里真缺油水了,也曾有过那么一、二次,溜进'一新春',点上六毛钱一个的'爆京片',要上半斤饭,美美地吃上一顿。

'爆京片'是道什么菜?就是将瘦肉切成薄薄的大肉片,用生粉码好,将油锅烧上,待锅红油热后,将肉片倒入边翻炒边加入盐、姜、葱、蒜等佐料,少许时间即可,起锅盛盘,工序简单,耗时不长。但那叫一个鲜香嫩滑、滋味久远!

沒有别的配菜,口口都是大瘦肉片子,那叫一个好吃!那叫一个美味!

那时每吃一次'爆京片'都会使我生出'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的感慨来。

那大的一盘子瘦肉,六角钱,一个人'咪西',吃一回,几天嘴(读“挤”音)巴子飘肉香啊!

现如今吃食炒菜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爆京片'这道菜在酒庄饭店里是踪影全无了。但我也并不遗憾,因为我知道,现如今就是给你再端上一盘'爆京片',你也再不会吃出当年那个味道了。时过境迁,还是让那'爆京片'的滋味儿保留在我们的记忆中更好。

'一新春'还卖排骨湯,五毛钱一碗。店里的排骨湯是那种大砂锅熬的,排骨并沒有几根,为了使湯看起来浓滟一些,煮湯时还往锅里放上几块大猪皮一起熬着。五毛钱,给你盛上一大碗,外加几小块排骨,猪肉皮是不会盛给你的,那还得继续熬着,不过尽管如此,那湯味也十分鲜美,尤其你再将桌上的小瓶子里的胡椒面放上点儿,那騰腾冒出的白气,你凑上前使劲用力闻吧,那鲜香味儿,这几十年了我也忘不掉啊!

大爹拖着她'中风'后残疾的右腿,右手拄着根拐杖,左臂上挽着个布口袋,艰难地几乎每周一次从家里往'后街'的'一新春'餐馆跋涉。两处相距有四、五百米的距离,偌是我们,三脚两步,几分钟就过来了。可怜大爹,一步一拖,硬是要半个小时才到的了咧。

有很多次我们提出帮她去'一新春'将湯买回,但她不肯,她说:'不劳为你们,我还要出门去看看世界咧!'

'一新春'的服务员后来都认得了我家的大爹,远远见到她来了,都会走上前來扶进店里,招呼大爹坐下,再盛上一碗湯,多把一两块小排骨,端到大爹面前。大爹俯下身子,一口一口喝得滋滋有味。大爹带的布口袋里有一个带盖子的大瓷缸,沒喝完的湯她要打包带回去再用一餐的。后来服务员看到了,就总是将瓷缸接过去,给大爹再添一些湯水。大爹也总是称谢不迭。

以后的多年里,这条路我无数次的走过,尽管'一新春'餐馆早己拆得踪影全无,但我仍偶尔要在它曾经的位置站站,佇立会儿,用力四下看看,有几次真也仿佛在那儿看见了正在有滋有味儿喝湯的大爹。于是瞪大双眼,直至眼眶充盈泪水。

大爹和我们住在一起后,我渐渐地才对大爹了解的稍多些了。

新中国建立后,五0年在武汉成立了中国人民银行中南分行。中南分行开办了首期银行学校,大爹就是该校的第一批学员。大爹说,学校是军事化管理,女学员统一发列宁装。在学校学习了三个月,除了银行业务外,还要学习一些军事技能。

大爹说,'我还参加了射击打靶咧。一些女学员听到枪声吓得直哭,我一点都不怕,五枪我射中了三枪。还得了奖的咧!'银行学校的学员要学习射击,还要打靶,不是大爹的亲口讲述,我们哪会了解这些历史哟!这些第一批银行学校的学员,一毕业就成为了武汉市建国后最早的银行职工。

大爹说,'我们一进银行,就赶上了三反五反运动,我还是运动骨干咧,夜晚还要参加站岗放哨,我一个人看守过四、五个大老虎咧!'

大爹的讲述,完全颠覆了我以前对她的看法,我以先总以为大爹是个对政治不太感兴趣的人。

'哪您家为什么不入党咧?'我问。

'入党啊?要入党就要光开会学习,还要经常写這个么思想汇报,我蛮烦这些,太罗嗦了,就冒争取了……。'

嗯,这个想法蛮正常,我和大爹有共鸣。

大爹虽然不是个党员,但她是个非常要强的人,她多次参加银行的珠算比赛,总是名列前茅,在银行工作多年,几乎从未出现过差错,年年的先进个人。

住在一起后,我很快发现,莫看大爹喉咙大,其实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甚至是有着佛祖心肠,乐善好施的一个人。

当时家里请有一个保姆,武汉人,五十多的年纪,我们称她'桂婆婆'。

'桂婆婆'老伴去世了,只有一个儿子在工厂当学徒,每月十七、八块钱,母子生活拮据,'桂婆婆'才出來当保姆的。

大爹与桂婆婆非常谈得来。闲下来时俩人总是聊聊天,我沒听过她们的聊天内容,只是经常见到或大爹或桂婆婆掏出手绢擦拭眼泪。不管什么年月,总有人活得不容易。只到有次我看见桂婆婆在推辞,我才知道原来除了父母给桂婆婆的工资外,大爹每月也要给桂婆婆十几元钱的。

大爹当时每月有七、八十元退休工资,当年物价低,又住在我们家里,这钱她是足够用了的。我将这情况告诉了妈妈,妈妈要我少管,妈妈说,大爹的钱她爱怎么处置是大爹自己的事。

当年住在水果湖张家湾,张家湾前面是刘家湾。张家湾住的都是所谓的'高干',刘家湾住的都是菜农。刘家湾的菜农经常挑着点新鲜菜來张家湾叫卖。

卖菜人中有个中年妇女,瘦瘦的,穿着很旧破,走路有点儿跛。本来每天买菜都是桂婆婆的事,但大爹只要在二楼阳台上听见她的叫卖声,必要喊住她,买她一大堆菜。

我也曾在她手上买过菜,感觉她的价钱总比別人略贵点儿。我告诉过大爹。但大爹不理我,仍然每次买她的菜,还经常将自己的一些衣服、鞋袜送她。更有一次,她竟向大爹开口借钱,怎么这样啊?!我连忙提醒大爹,但大爹不为所动。极爽快地就回房取了二十元钱出来递给她。

大爹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有个性的人一般也比较固执,当时我就是这样的看法。钱是大爹自己的,她就是愿意登黄鹤楼上飞金,那也是她自己的事。但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我知道全部真相后,我真是羞愧的无地自容啊。

(未完待续)

图为作者与九十二岁高龄的母亲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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