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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银诗选(二)|诗人这颗心被其他心痛殴致死


高银韩国国民诗人,1933年生,1952年出家为僧, 1962年成为诗人。 2次自杀,4次入狱。高银擅长捕捉一人一事一记忆,撞击出灵感的火花,虽不尚雕琢,却能将之化为赏心悦目的审美对象。自1960年出版首部诗集《彼岸感性》以来,已出版诗集、自传、散文等一百多本著作。作品被翻译成英、德、法等十余种语言,荣获韩国中央文化大奖、万海文学奖等多项大奖。曾任美国哈佛大学研究教授、伯克利大学客座教授。连续多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被认为是韩国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艾伦·金斯堡称赞他是“韩国的诗歌菩萨,拥有非凡而平易、丰富而迷人的诗歌创造。


高银诗选(2)

来自诗歌

23:42


音频来自荔枝FM1324184

《看理想·一千零一夜》

梁文道主讲



诗人的心


诗人在盗窃、杀戮、诈骗、暴力这些罪孽的罅隙在世界的犄角上呱呱坠地诗人的语言夹杂在清溪川、昌信洞、钟三贫民区的咒骂和秽言污语中负责守望这个社会诗人的心从一切罪孽与虚伪的罅隙淬炼出这个时代最真实的谶语而后这颗赤诚的心被其他的心痛殴致死诗人的心注定多舛


选自1960《彼岸感性》



一颗诗心


一颗诗心在罪恶的缝隙里诞生在盗窃,谋杀,诈骗或暴力中诞生在世界晦暗的角落里诞生最初是诗人的词语爬行以尖刻的诅咒粗砺的誓词爬进缝隙聆听城里赤贫如洗的贫民窟一度足以支配社会然后把诗心化作一声素朴的啼哭出自当今一切潮湿的真实穿过邪恶和谎言中的缝隙最后被别人的心鞭笞致死毫无疑问,一颗诗心注定如此




现在,我回头张望身后的辽阔。生活宽广得毫无来由。道路重逢。一条路如象毛般弯曲。谁光芒闪烁,沿路而来。谁是星星,谁是思念。当鸟错误飞翔,死亡四处荡起回响。我要去往最远处的鸟鸣下方。然后在高耸的天空收信。收到的信死过一次,然后重生。有个女人以问路作为开场白同行片刻闲聊几句就分开了。鸟替我坠落,死亡。这是云雀的一生彻底结束的工作里必然留着未完的工作。终于,来世的鸟在闪烁的信里哭泣。现在,我在田边和沾满泥土的手说话。信的段落有了生命,变成我的话语。到达尚存的处女地之前贵宾吗?地震在远处呼啦啦走过。可是来到我面前的日子匆匆忙忙天空总在抛弃什么,独自奔跑,越来越高。信将天空的事物轻松带往大地。鸟死之后,大麦田在剧毒的寂静里沉睡迟早会飞走,会有人被埋葬在遗忘的哨声之下那个山坡上信在弹奏我荒芜的琴弦,像雨,像悬崖。下雨了,带着那么多的寓意。


(薛舟 译)



去文义村


去冬季的文义村我看见抵达那里的路艰难地与另外几条相会死亡总希望这世上的路像死亡一般神圣用凛冽的响 挂上耳朵每条路都伸向寒冷的小白山脉戴上贫富之桎梏的人生却绕开那路向沉睡的村庄抛撒灰烬蓦然驻足抱臂忍住悲哀远山竟在咫尺之遥雪啊 你掩埋了死亡又将掩埋什么去冬季的文义村我看见死亡紧搂着生命以坟冢迎接一个死亡它一忍再忍闻见尘世的喧声终于跑开十丈远 回头张望像是去夏的芙蓉像是不容进犯的正义所有的所有在低处这世界飘着雪任凭我掷多少回石头也击不中死亡冬季的文义啊 雪掩埋了死亡还会掩埋我们吗



白帆


是的 没有谁喜欢风暴只有你 海上的白帆用全身心祈求着风暴来临因为你的生命只在风暴中存在碧蓝的海中央你在忍耐着 渴望搏击 

我无法从你身上移开视线对我脚下的小草而言微风已是暴风


选自1988《你的眼眸》




不曾流下汗水的人

注定两手空空遑论新割草香般的真理我的爱人说过挥汗之后的感觉比尽情哭过还要清新

世界变得清新


选自1990《为了眼泪》



某天独自


下午雪下着下着就停了 狗儿们奋力跑开不知何时才能盼到可以不爱祖国的那一天

我所渴望的不是祖国而是可以不爱祖国的那份自由

雪重又下了起来酒够了书够了


选自1997《某座纪念碑》



侧柏篱笆


也许是因为来往的人不多那条路总是很冷清像哭过的人悲伤散去倚靠在侧柏篱笆内侧外面交给路过的人们

哭笑之后 万物像客人似的融入黑暗


(薛舟 译)



暴风雪


鸟翼舞动空气打磨古老的石头这是生命揉捏泥土

天空因为精诚而破晓母亲比父亲更像命运的岁月


(薛舟 译)



春雨


今夜大概要下雨像是要下雨

不像是要下雨大概要下雨一个婴儿的耳朵大概在听春雨声春雨打湿的大地在大地里沉睡的工蚁们醒了乱作一团刚刚破卵而出的小工蚁们醒了大概刚刚知道这个世界的恐怖

今夜大概要下春雨我只为自己无能的安静而愧疚



果肉1


一驾空马车终于打道回府说是空车上面横陈着我不知道的事物果实转眼间熟了莫名其妙漆黑的果肉会嫩生生地作痛吧在遥远的南方素描的半圆正一圈圈消失刚用过的词在我身边纷纷坠落姑娘放下活计她的银铃铛也掉了下来而她的唇将再次邂逅般闭拢2


友人造访真正的朋友有一个也已足够果实自行掉落分不清那是柿子还是苹果路总是以抽象的叹词结束友人呀你不必再告白过多的真实反而虚妄那些告白聚到夕阳下焚烧告白现在我将带友人前往果园秋天正在消退被果实撑满的果园是空果园的过往我希望抵达果肉里的无知那生命的黑暗 忠诚 以及果肉里的种子


选自1967《神,语言,最后的村庄》



那是


那是心的喧哗是枪口在流泪那毋宁是减法而非加法是除法而非乘法那是侧耳倾听的姿势那是一碗米饭那是地下的根无需牵挂地上的叶那是什么人吹响的幼小的笛声那是形形色色的生命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不屈从那是往日耕牛犁地的风景如何是好牛的千古桎梏那是父亲死在儿子前头的天经地义那是你我的母语那是一个人的血温暖另一个人的血那是将婴儿的啼哭当做宇宙的母亲那是多岛之海那是人对人是人人对自然是自然那是我自己终将化归无哦,那是和平


2001(金丹实 译)



可悲的第一人称


何其悲哀,一场感悟旋即沦为悖论上世纪初革命胜利后的苏维埃诗人们决意只用“我们”这个词来叙说只以“我们”指代诗人自己如幻似梦高潮哪怕是因暴雪无法走到大街上在屋里逡巡时也在有效持续着面对自己誓为“我们”在镜子那头“我”消失,不知去向风和日丽的某天冲出门外的马雅可夫斯基也一遍又一遍嘶喊着“我们”他是属于街头的诗人任何角落都已容不下“我”“我”即罪恶“我们”“我们……”唯有它升格为咒语的权力缓缓地,空中的低气压罩下来夏花的芽惨遭践踏革命吞噬了革命所有孩子手里的球开始跑气绷紧的空气里“我们”也在跑气有人斗胆写下了“我爱”然而人们依然习惯读成“我们爱”冬雪还没消融忐忑成了春天的常态上世纪末苏维埃死去华沙条约成员国零零星星散落从此以后诗人的世界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我”“我”从早到晚聒噪着无时不在除了“我”一无所有神也仅仅是“我”的别名今天,在太平洋边把“我”的幽灵葬入无垠波涛将迎来怎样的新生既不是“我们”亦不是“我”的将是什么波涛是波涛的坟墓,也是子宫


2002(金丹实 译)




化作一束束箭矢

让我们一起高飞,身体和灵魂刺透太空让我们一起高飞,身体和灵魂一旦离弦就没有折回之路只能在那里穿刺随着射中家园的痛苦腐烂从不折回最后一口气!让我们现在就离弦像破烂一样扔掉吧我们度过了那些岁月我们享受了那些岁月我们堆积了那些岁月的幸福和别的一切化作一束束箭矢让我们一起高飞,身体和灵魂天空呼啸!穿越天空让我们一起高飞,身体和灵魂在黑暗的日光中靶子正在急速扑向我们最后,当靶子倒在血泊里让我们所有的人同时中箭鲜血淋漓绝不折回绝不折回欢呼啊,勇武的箭矢,我们民族的箭矢欢呼啊,勇冠三军,堕落的精灵!



走进白桦林


从梨月村抵达七贤山麓之前我倏然拐进白桦丛生的开阔盆地不禁回头四顾 是谁推了我一下?没有人 只有林中那些赤裸的身躯背对着对雪花无动于衷的远山让这世界变得赤诚是的 只有冬日的树才不知何为堕落悲伤不会说谎 人生孰能无泪很久以来我们的女人是泪 劝慰自己咽下的泪白桦林遗世独立 让我这不速之客与她化为一体不是人人有缘前来 却如同来过白桦美丽如斯 宛如与一个个不能前来者同在望着树 树枝和天空深处树梢的颤栗我想骄傲地肩起更重的担子 在自己和世界面前甚至希望生为这寒地一片寂寞的嫩叶或如丁字路口酒馆里煮熟的肉那般柔软我的生命曾何其教条 对微风也狞厉咆哮久违了 时隔十数年又让我怦然心动的地方!那热烈的虔诚神圣!它不独属我一人狂跳的心告诉我 白桦林在向世界低语终有一日人们将了悟自己是世间万象之一我在年幼时已老去 必须到此重生如今我同白桦与生俱来的冬季一道托生为邻家的幼子长大 可爱得人人都想咬上一口背对着广惠院方向的下坡我义无反顾走向七贤山北风凄厉的崎岖险路


选自1984《祖国之星》



旅愁


12


彻夜不息的水声内雪岳山的水声有时听得见有时听不见有时候水声也空话连篇


56


秋叶翻滚着说“佛陀和耶稣来干啥?120


好像有什么在没完没了地嘟哝原来是夜里缄口而立的钻天杨126


走进盲人的黑暗思念这个世界假如我思念你……


(薛舟 译)



墓地颂


纵使无人凭吊,你们的子孙仍将依次到来。隔夜虫声停歇后的一声哀鸣,让这隔夜之夜多么昏暗。秋日清晨,你们翻晒着自己的珠宝——露珠在酣睡。光自更远处照临,让草地的边际泛白。早春白头翁花开过的地方,数日前山菊一簇簇绽放。你们曾用生命守候的,消失得何其相似,几块墓碑活在惊恐里。你们曾行走呼吸的世界,即使你们的尸骨像乌鸦翎毛发出悲鸣,那也不会是今日真正的悲伤。秋天锁定活下来的男人,那些真挚的人,令他们在不见人烟的山路彷徨,连寺庙也不该拥有。辞世后,你们只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忌日,人世间已无从前,唯有你们正在化为从前。偶然,宛似错误的飞行,一只黄蝶低低掠过,在秋日的坟茔上方,反复叙说天空那头也有墓地。无人凭吊,兀自躺在坟冢里,你们的子孙即将到来。


1986

金丹实 译



走进树林


林中一片漆黑同去的孩子用力握住我的手孩子和我化作一个沉默往树林深处走了许久蓦然瞥见我的童年岁月原封不动地趴在那里一只小麋鹿惊恐地逃开


1993

(金丹实 译)



回忆录


二十岁不知为何,厌食般排斥杏花盛放的春天被饥饿折磨着向往“哐”的一声栽倒在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零下四十多度酷寒的冰天雪地再让年轻的十二月党人补上一枪愚顽的岁月里巴望的唯是无休止的疾风迅雷。然而铡刀剁下仙人的手腕泥土遭遇镐砍,皮开肉绽土渣哇哇呜呜地号泣六十岁毅然把各种杂八杂七清空最鄙视迟来的辩解依旧受不了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当电闪雷鸣向漆黑的云层插一刀抑不住喜悦在旷野的身躯之上狂奔朝着遥远的那一端原野的尽头所有达观见鬼去吧所有解脱见鬼去吧六十岁后也一直幼稚灿烂与三两个好友只保留一只肺为了缺失的那一只不得不日夜朝另一侧跋涉

迄今铭记着后知后觉的晚星似的格瓦拉后半生是前半生的大爆炸


2002(金丹实 译)



遗落的诗


假如能够,假如真的能够谁不希望变回婴儿,从母亲的子宫深处重新出发生命注定孤独独自聆听下一轮涛声但即便如此,也不该改变初衷吧瞧这些年漂泊岁月的残片散落四处像晾晒的衣物在风中飘扬贫困时,就连泪都供不应求一些夜晚,在将熄的篝火边暖着冰凉的背忽又不胜寂寥,转身烤起胸膛还有一些夜晚在黑暗中沉沦,任身体冻透瑟瑟发抖。当无数明日转成今天时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客人日暮时分,群山重峦叠嶂前方的路比走过的路更远风在吹风在吹悲伤,终究不能易手看远处一盏灯火显得那般哀痛遗落在岁月那头的能有什么我却总是怅然若失无心逗留惶惶然起身在水雾消散的西海岸泰安半岛的尽头那是哪个年代哭泣的魂,还是诗


2002(金丹实 译)



私语


下雨了我坐在桌前桌子悄声说很久以前,我曾是花朵,绿叶,树丫曾是蜿蜒到沙漠尽头绿洲地底深处的根桌上的小铁片说我曾是月夜嘶叫的孤狼的小舌雨停了我走到门外淋得湿透的小草对我说很久以前,我曾是你们的喜怒哀乐你们的人生,歌谣你们的梦境轮到我开口了对书桌对小铁片对泥土:很久以前,我就是你,你,和你现在,我是你,你,和你


2008(金丹实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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