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可谓影视第一大IP，在近几年，改编尤为频繁兴盛，侧重点也各不相同。国产动画《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将玄奘设置为悟空的脑残粉，重新阐释了唐僧师徒风云聚会一路向西的故事。郑宝瑞的“西游”系列（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从天宫的神仙到唐僧，都是大仁大义慈悲为怀，而孙悟空则是一个脑子不好使又任性的二百五。周星驰监制的“西游”系列（降魔篇、伏妖篇），从唐僧的角度探讨了小我、众生与佛法的关系，还原了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三人的妖怪本色，逐渐切近了师徒三人相处的真相。
郭子健的新片《悟空传》改编自今何在的同名小说，火爆于2000年。郭子健说，两个都对“西游”做过颠覆性改编的人，没理由会老老实实照原本拍，一定会颠覆性很强。二人此前都参与过《西游·降魔篇》，他们表示，那更多是周星驰的理念，对“西游”的阐释，《悟空传》才是本心。小说中，悟空乃至唐僧都是现行秩序的反叛者，电影中故事发生在天庭，唐僧尚未出现，讲的是西行之前悟空、八戒、沙僧诸人的恩怨前缘。小说比较意识流，此番改编成电影，会增改许多情节与细节，但不会偏离最基本的精神——“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郭子健说，他的立场是站在孙悟空这边的，什么人拍什么样的电影。
郭子健专访：《悟空传》是不认命
郭子健：香港电影新生代导演，2011、2014年，凭《打擂台》《救火英雄》两次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提名。此前曾涉足过“西游”题材的改编，是《西游·降魔篇》的执行导演。郭子健说，那更多是星爷的理念，《悟空传》才是他想拍的。
亦敌亦友的强强对抗
你是怎么想起来拍《悟空传》这本小说的？
小说大概是我在2010年左右吧，那个时候因为要拍《西游·降魔篇》，要做一些资料收集，在这个过程中就发现了《悟空传》。看的时候特别感动，因为我总觉得里面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感受，好像从我自己心里跑出来的，特别神奇的一种感觉。但是那个时候《西游·降魔篇》完全是另外一个方向的东西，小说里可以参考的不多，但我一直把这个小说的内容都记在心里了。拍完《西游·降魔篇》之后，就有很多公司来找我再拍关于“西游”题材的东西，我全部推掉了，觉得没什么意思。因为《西游·降魔篇》已经是一个非常颠覆原来西游的故事，如果我要拍下去的话，也肯定是一个颠覆度很大的东西，那个时候很多人想让我拍盘丝洞那些的，我都没有兴趣。
新丽来找我的时候是非常有诚意的，很想让我做导演，我向他们提出，如果你们能够让我拍《悟空传》的话，我就有兴趣。我以为没有什么可能，因为听说《悟空传》的版权之前搞得很混乱，曾经有很多人尝试过要把这个小说拍成电影和电视剧，但从来都没有成功过，没有能够拍出来。其实我的希望不大的，但是想不到，过了3个月以后，新丽的老板，曹总就跟我说，他找了一个合作方，《悟空传》版权持有的一个公司，就是磨铁，他们达成了一个合作，所以应该没问题，你可以拍这个。我就觉得，哇，非常神奇，所以就落实去拍了。
杨戬的戏份加得很重吗？
其实有了孙悟空这样一个角色之后，你必须要给他找一个敌人，找一个对手，就好像我之前也说过的，我们看《灌篮高手》，有樱木花道，也必须要有流川枫，杨戬就是流川枫，不论是性格、出身、背景，他都完全不一样。他们注定是永远对立的对手，但内心里面有些地方是一样的，杨戬虽然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也不会把自己的情感完全表现在所有人面前，但其实他也期待自由，想反抗，但他用另外一种方法去反抗，孙悟空是一种，他是另外一种，所以他们虽然是走在两个极端，但其实本来应该是同一条心。我觉得是挺好，挺有趣的。其实在小说里也提到过这种关系，在孙悟空大闹天庭的时候，杨戬虽然是挡住他的一个人，但是他暗地里其实很羡慕孙悟空可以这样做，我觉得这个点特别有戏剧的冲突，所以就把本来是在外传里的杨戬，就放到《悟空传》的电影当中。
你很喜欢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
对，其实不单单是男跟男之间，悟空跟阿紫之间也是这种，有可能不是普通看电视剧的那种感觉，女的很可爱，很玛丽苏、很无知的那种，我喜欢的女生不是这样的，她必须要有一种独立的能力，会思考，有想法，有自己的理想。可以这样说，阿紫这个角色才是控制住整个戏走向的一个主要人物，这个人物跟男主角的关系，如果男主角是一个这么火热的人，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火花和化学作用就会很大。所以是以悟空作为一个中心，里面每个人物都跟他是有冲突的，包括天蓬。天蓬因为跟阿月的感情，变成了悟空的对立。
杨戬因为跟阿紫之间的关系，还有本身地位上的区别，跟孙悟空也是对立的，阿紫跟悟空也有对立，这样发展下去，我觉得碰撞出来的效果特别好，令他们后来的结局特别让人感动，也有一些遗憾，这是我最想在这个电影里表现出来的，也是我们的青春里必须要面对的东西。阿紫，就像我们在中学的时候，迫不得已，坐在你旁边的同学，肯定是整天跟你对抗，但其实在打打闹闹的过程里，你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喜欢了她，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跟你有一些联系，但当你知道的时候，这种情感可能很快就失去了，有可能她要去另外一个地方读书，可能我们毕业了。
杨戬那种好像学霸，你一直就看他不顺眼，他也看你不顺眼，但其实你们有一些地方，可能在打篮球的时候可以合作得很好，但在平常的时候，到了最后的时候，我们还是有对立的。天蓬就好像这个学校里另外一些同学，这个同学也是看你不顺眼，他有自己的世界，然后卷帘就好像你胖胖的好朋友，跟你一起走，什么都为你的感觉。所以《悟空传》你看它是魔幻片，也可以当做青春年代学校里一些朋友的缩影，我觉得也是挺好玩的。如果把这些放在一个有特效、有动作的世界里，我觉得特别有一种感觉，我最喜欢的日本那种动漫的感觉。
所以你的主导思想是想拍出那种青春的燃烧感？
其实什么人就会拍出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什么是青春，反正我只不过把我喜欢的东西拍出来。（你是更喜欢强强关系？）对。
俞飞鸿有一种独立的感觉
那阿月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阿月跟阿紫是完全相反的人，天蓬跟阿月的一种情感关系是比较完美的，梦想化的，女的很可爱，很柔弱，很善良，但是同时也是很需要保护的，就好像我们学校的校花，你特别想保护她。天蓬也是一个完美男人的化身，他为着爱情可以不顾一切，他跟孙悟空的对立，不多不少也是因为阿月的关系，才跟他对立，他想保护这个女生，想一直跟她在一起。那个是挺浪漫的感觉，想爱不能爱，一个完美的女人跟一个完美的男人，他们本来就应该是一对的，但是因为命运的关系，永远都不能走在一起，也是挺悲伤的一种感情。（所以他们那一对是更古典一点的？）对。
俞飞鸿那个角色呢？
俞飞鸿这个厉害了，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找俞飞鸿，因为她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是比较女性化，比较善良，而且也是一个没怎么演过反派的。我一直很喜欢她以前演的电影和电视剧，我觉得她很漂亮，很有气质，她这个气质不是跟普通的漂亮女演员一样的，是有一种独立的感觉。
她是御姐。
对，很厉害的一种感觉，你觉得在她面前，必须要有一定的份量才可以跟她较劲。我觉得在《悟空传》里必须要有一个可以代表天庭的人物，如果最普通的话，你们可能会讲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就是那些家喻户晓的，天庭的代表人物。但我总觉得这个没什么意思，我这次的结构是把天庭分开很多不同的部门，可能南天门是一个最高的，就像我们的中南海，中央，很高的一种感觉，也可能是美国国防部，在它下面有很多不同的部门，就像一个公司分开不同的部门。
俞飞鸿那个角色是一个部门的头，她做的事情是把控大的一个地方，我觉得严格来说，虽然她是一个反派，但其实她也只不过是跟随自己想要的东西来走。我们很多时候都说反派必须要厉害，要很强，要很有压迫力，但我觉得这种反派特别没意思，是一种很面谱化的感觉，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感觉。为什么会无恶不作，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理由，很多反派，我们在生活中都可以看到，一些老板也会这样，他嘴里说出来肯定是有道理，肯定是一个振振有辞的、好像非常有原因、有背景的事情，但其实他背着良心，自己也不发觉，可以说是自己骗了自己，也可以说他的野心已经大到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地步。我觉得在《悟空传》里，每个人物都必须要面对自己的矛盾和无奈。俞飞鸿的角色也是一样，因为她是一个反派，我不可以描写她的内心状态太多，太多的话，一来是篇幅问题，另外如果太多，你不会觉得她可怕了。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能够表现她这种状态，你仇恨她，但是又没有仇恨到底，这种很矛盾的感觉，我觉得俞飞鸿是特别有这种让人又爱有恨的味道。
那她跟杨戬都是反派，他们的区别在哪儿？
一个说是反派的师父也好，力量代表也好，就是一个终极的大反派，杨戬就是那个超级无敌打手。她在后面不用怎么打的，她训练出来，希望他变成最厉害的战神。
你不觉得彭于晏很像一只猴子吗
你这已经是第二次指导西游这个题材了，你是一直都对“西游”情有独钟吗？
我从小就喜欢，从小看动画片的时候就很喜欢。我第一次看的时候，是看在内陆很有名的《大闹天宫》。那时候我还是小孩，不是同步的，在香港放映的时候差不多是80年代，配的粤语，哇，我还记得回去之后，我就把这个孙悟空不断地画出来，然后一直幻想自己是孙悟空去闹天宫的时候是怎么样。
也因为很多动画片，日本也有，有很多用孙悟空这个人物发展出来的题材，所以我是超级喜欢的。到了中学的时候，我比较多看小说，真正去找《西游记》的原著小说来看，那个时候11岁、12岁左右，其实看这个小说还是有困难的，但我还是一集一集看下去，那个时候我已经有感觉，为什么跟我更小一点看的《西游记》，距离这么大。原来里面的孙悟空是这样的，杀人放火，一出来就把老虎杀了，把它的皮剥出来，变成自己的衣服，多恐怖啊。然后他打那个白骨精，我们以前看的只不过是拿棒子打她，她就死了。
想不到哇，把一个老婆婆活生生地打死，再把一个小孩活生生地打死，把一个少女活生生地打死，多么恐怖。去到女儿国，那些人差不多要把唐三藏强奸了，让他肚子都大了，这么多恐怖的情节。孙悟空闹天宫之前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人物，大妖王的感觉，我以前看《西游记》从来不知道有这样，里面每个妖怪真的是吃人的，真的很恐怖，满口血地吃，根本是个恐怖片，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恐怖片，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看的全都是很可爱的小猴子的那种嗯嗯（打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所以那个时候对我的震撼是挺大的。
从那天开始，我发现这个事情以后，继续去看中国的四大名著，《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原来全都不是小时候知道的。《三国演义》原来一个非常恐怖的小说，哇，《水浒传》也是，我们以前认为梁山泊的英雄，多厉害，但是原来全都是杀人放火的大坏蛋，大反派，每个人的行为全都是很恐怖的，贼来的，不是贼做好事那种，他们确实是贼。你看武松也好，李逵也好，全都是动不动就把一家人，110口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还在墙上写“杀人者谁谁谁”，他不觉得自己是做了错事来的，觉得杀人是平常不过，非常恐怖的。《红楼梦》，原来是一个好像A片一样的情色小说，全都是一些……哇，原来是这样的，脑洞大开了，这种感觉让我特别震撼。我对中国的四大名著一直有一些不同的想法，开始的时候就是因为《西游记》，所以一直也对《西游记》有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情怀。
故事里还有一些其它你特别想拍的吗，它的那么多章节？
有一个很好的章节，是还没有人真正接触去拍的，就是红孩儿，孙悟空在小说里只有一个人是打不过的，就是红孩儿。但我们很少在电影里看到这个情节，我觉得红孩儿跟孙悟空之间的大战，应该是非常好看的，他们打了两次，孙悟空都打不过他，这个很厉害。我挺期待做这个东西。
其实《西游·降魔篇》拍了一部分。
那个根本不是红孩儿，是一个机器人，红孩儿是牛魔王跟铁扇公主的儿子，一个超级妖怪，怎么会是一个机器人呢。红孩儿必须是一个角色，他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这么强？他有多大的仇恨在里面？这个角色非常好看，不是出来做打手的一个人。
为什么会选彭于晏来演孙悟空呢？
你不觉得彭于晏很像一只猴子吗？他的鼻子也好，走动起来的感觉，笑起来的感觉，他活泼的时候，感性的时候也好，他的鼻子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虽然他的脸很瘦，但有一点点鼓起来的感觉，我觉得特别像一只猴子，而且让他把头发剪得很短的时候特别像。所以我在写剧本的时候已经想象是他来的。
与生俱来要对抗
你之前拍《西游·降魔篇》，那里面有一部分把孙悟空还原成妖，讲出了你刚才讲的那种很恐怖的东西，但它有另外一个东西，这三个人处在一个需要被唐僧去感化去教育的状况，天庭好像是一个相对合理的存在。但《悟空传》的反叛精神是很强的，这两部看起来是有矛盾的，但都是你来指导，你是怎么来看这个事情？
我觉得《西游·降魔篇》是一个关于宿命的东西，这个世界肯定有一个力量存在的，不论这个力量是任何的宗教，都有不同的权力；它可能是你不能够反抗，或者你根本不需要反抗的一种力量。可以这样说，《西游·降魔篇》是说你如何跟这个力量去和解，如何去顺应这种感觉，英文有一句话叫做：go with the flow，你跟随着这个流动的东西一起走，《西游·降魔篇》是这样的，它反抗的是在旅途上所有的困难，但其实是在实现一个使命，这个使命是它与生俱来。《西游·降魔篇》里面体现的一个主题，是它如何知命，知道天命。但是《悟空传》是一个反过来的东西，它明知道有这种力量，也是与生俱来要对抗它，它不认命。
所以你的立场还是站在孙悟空这边？
这次孙悟空如何知自己，在戏里看到他没有好像唐僧一样，啊，了解人世间所有的痛苦，他没有，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情感。这个猴子从开始的时候没有心的，他的心是石头做的，没有什么爱，什么都没有，只不过他知道他自己想做什么，很明确，很反叛，很硬地去做一个事情，可能不理智，很不合理。但是经过这个电影的过程，你会发觉他慢慢发现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真正拥有的是什么，其实也是发现使命的过程。但他跟唐僧不一样，唐僧看到的是众生，他看到的是自己。如果是分前后的话，为什么这次没有把唐僧放进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主题不一样，但是发生的也是一样的东西。
所以哪个是你更想拍或者更喜欢的？
其实在我这个年纪，我还是孙悟空，还没有到唐僧那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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