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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其钧:叶子奇的《草木子》

叶子奇是浙江龙泉人,元末明初学者,其造诣与“浙东四先生”(刘基、宋濂、章溢、叶琛)不相上下。朱元璋攻下金华,“四先生”皆受聘,明初已是高官显宦。叶子奇直到洪武八年(1375)才做了岳州巴陵县(今湖南岳阳)主薄,而更不幸的是洪武十一年关进了大牢。身在狱中,心却未闲,他开始写作《草木子》。

孟子说:“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又说:“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智也。”(《孟子·告子上》)反复论述,要在强调辨别“是非”,是心智的起码表现,是人性的标志。否则,那就很难说是一个正常的人。因此,叶子奇入狱之后,首先要思索的当然是:自己究竟有罪,还是无罪?判决是对,还是错?所以他在《草木子·自序》中一开头就叙述事情的经过:洪武十一年二月十五日,祭祀城隍神,仪式尚未开始,一伙小吏躲在角落里偷饮猪脑酒。倒霉的他不期而遇,见到这一幕,也许是书生习性,缺少特殊的联想。可是县学生员中倒有巧于联想的“高手”,将此事告发了。“吏惧,浼众为之言。别生复言于分臬”。从一方恐惧、求情,一方不依不饶,继续上告来看,可以感到那状告的内容似乎已不是什么贪杯嗜饮、行不检点的小节。究竟是什么?叶子奇在序中也没有说。不过,在文网密布、多疑滥杀的当时,可以推测最令人恐惧的告发,大概就是以“猪”,谐音“朱”,“饮猪脑酒”,“猪”字犯忌,而且还恰恰发生在祭祀之日,祈祷乎?诅咒乎?抑或兼而有之,用心何其“恶毒”!因此叶子奇在序中也只能隐而不语,不便重复,难以明言。世事总是变化的。这种话到了明武宗朱厚照的时候,就无须躲躲闪闪了。虽然,正德十四年(1519)武宗下旨,明令禁止民间养猪,因为猪养大了难免挨一刀,实属不吉不敬。几年之后,猪就断种绝迹,可没想到祭祀献牲无猪,对神灵、祖宗又无法交代,只得取消禁令,再养再杀。这个插曲,也表明上述“推测”也并非毫无道理。再回到原来的话题,倘若告发的内容如上所述,受理者也真的把它定性为严重的“政治事件”。那么,作为县主薄的叶子奇即使没有策划、参与,见而不报,也该惩办。

叶子奇在《草木子·自序》的开篇用言简意赅,引而不发的笔墨,将这个荒唐年代的荒唐事,告白于天下,正表现出不甘冤屈,追求是非、公正的精神与心智。我们再看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他以大量篇幅反复诉说“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大谬不然”的冤情之由来,到书信的结尾,犹忍不住地呼喊:“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读之,“如见其慷慨激烈,须眉欲动”(林云铭《古文析义》卷八)。

不过,生活是严峻的,有时还是残酷无情的,对于弱者而言,这种“基本需要”未必能得到。比如叶子奇不甘冤屈,也只能屈辱于囹圄;告白天下,也无改于现实。怎么办?狭窄的牢房从来也锁不住遨游天地、上下求索的人心。这,对于文人来说最常见的表现方式就是写作,就是“发愤著书”,“患难著书”。叶子奇写作《草木子》也正是这种精神文化的承传,他说:“因思虞卿以穷愁而著书,左丘以失明,厥有《国语》,马迁以腐刑,厥有《史记》,是皆因愤难以摅其思志,庶几托空言存名于天地之间也。”“著书”可以谈古论今,宣泄忧愤;可以转移思绪,平衡心态,拓宽心境;同时,还可以展现才智、表达识见、树德建言,“存名天地之间”。

鲁迅先生曾说过:“古人所谓'穷愁著书的话,是不大可靠的,穷到透顶,愁得要死的,哪里还有许多闲情逸致来著书。”(《“碰壁”之后》)这话不无道理,但不能“说死”,因为世事是复杂的,人是多样的,苦难可以毁灭一个人,也可以磨砺一个人,生活是辩证的。当然,鲁迅先生是严谨的,他只说:“不大可靠”,而非“绝不可靠”、“绝无此事”。同时,他也说过司马迁作《史记》,就是“发愤著书,意旨自激”(《汉文学史纲要》)。不过,还是应该指出在困境、逆境、险境中“著书”,毕竟不同寻常,更不是出于“闲情逸致”,它之所以能成为现实,而且还是“愈穷则愈工”,这除了必具的知识、意志、才情之外,人的“需要心理”也是绝对不可忽视的因素,“需要”是指向,也是动力。

叶子奇在狱中想到效法前辈“穷愁而著书”,不用说此时的他什么生理、安全、归属、尊重等等需要早因“剥夺”而“丧失”,就连纸和墨都没有,怎么办?“见有旧签簿烂碎,遂以瓦研墨,遇有所得,即书之”(《草木子·自序》)。这种绝境中的机智,倒也再一次证实了“常善救物,故无弃物”(《老子》)、“避其所短,则世无弃材”(《抱朴子》)的哲理。

这一点,在那些“发愤著书”者的身上也同样体现得很明显。比如太史公司马谈临终时握着司马迁的手,说:“予死,尔必为太史;为太史,毋忘吾所欲论著矣。”“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赐旧闻,不敢阙。”司马迁三十八岁嗣父职,为太史令,便投入准备工作,四十二岁开始撰写《史记》,四十六岁因为对于李陵之事说出自己的看法,“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不料反而触怒了武帝,获罪下狱,受宫刑。五十岁被赦,任中书令,武帝时此职以宦者为之,所以司马迁说:“身直为闺阁之臣”,“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使他中断《史记》的写作,约在五十五岁全书结稿。隐忍苟活,百折不挠,“成一家之言”,不仅实现了对父亲的承诺,而那“高辞振幽光,直笔诛隐恶”(秦观《司马迁》)的风格,也充分地展示出一位史学家的责任、使命与爱憎情怀。也正是如此,《史记》才能成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才能“至今青简上,文采炳金雘”(秦观《司马迁》)。

叶子奇的《草木子》揽括天文地理、医卜农圃、世事人生、社会矛盾、时政得失、元之兴亡等等,“尤其是关于元朝的掌故和农民起义的史迹,有很多是他书所没有述及的”。同样关乎“人类的利益”、家国的命运,其著作亦常为后世史家、学者所征引,“是书终不磨灭,则其遇既与左、迁后先一辙,而《草木子》亦与史、国今古流传,安知非造物以不朽之名厚报之也哉”,诚可谓“草木其人,不草木其言”。

是的,《草木子》和《史记》的写作一样,显然是在困苦、屈辱中一点一滴积累而成的,其艰辛是难以想像的。《草木子》完书于作者出狱之后的洪武十一年(1378)十一月,直到正德十一年(1516),叶子奇的裔孙叶溥为其刊行,沉寂了一百三十八年。《史记》完稿对司马迁是一生大事,而在当时其人、其书皆无足轻重。其人,“后来怎样,竟没有确切的事迹可资佐证,所以他的卒年,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人考定它”。至于其书呢?“记言、记事虽古史职,然汉时太史令但掌天时星历,不掌记载。故史公所撰书仍私史也。况成书之时,又在官中书令以后,其为私家著述甚明。故此书在公生前未必进御”。又据《汉书》本传记载:“宣帝时,迁外孙平通侯杨恽述其书,遂宣播焉”,是亦有赖于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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