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德明：黄裳译著跋语

　　■姜德明
　　我对黄裳的书跋有些偏爱，觉得他信笔而书，潇洒自如，追求一种舒缓静雅的氛围，读来很是轻松，甚至有欣赏美文的趣味。更为可贵的是这类题跋虽然篇幅短小，却含有独见，不做人云亦云的文章。
　　黄裳的散文，我大概是不会漏读的，译著则不敢说了，但亦见后必藏。他译的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我是读过的，译笔流畅，不乏诗的意境。这同我读巴金、丽尼、陆蠡、萧珊译的屠格涅夫同样的喜欢。我存有1954年4月上海平明出版社初版的黄译《猎人日记》，厚近五百页，还有二十余幅插图，是个不错的版本。遗憾的是译者没有前言或后记，我也没有请他签名留念。三十年前意外得到黄兄赠我一本缎面精装的平明版《猎人日记》，是市面上见不到的，译者题签是：“旧译一册谨持赠德明同志 黄裳1979.4.16。”插图用纸已换过，清晰度远超平装本，堪称珍本特藏。1983年11月上海译文出版社横排重印此书，连插图也不见了，译者仍然不加一语，还是签名赠我一册：“此旧译之重排新印本持赠德明兄藏书家 黄裳1983年11月18日。”他称我为藏书家，显然是善意地同我开玩笑。我不敢当。
　　黄裳译俄罗斯作家谢德林著的《哥略夫里奥夫家族》，厚厚的四百余页，也由上海平明出版社于1954年12月出版，并附插图，我有藏。同样遗憾的是此书中亦无译者的话。三十年前，我把这个藏本寄给黄兄请他签名，可能还讲到他的译著一向少题跋，对读者不免有些冷淡。不想还书时，他还在书的扉页上写满跋语，似乎回答了我的质疑，道出他对译书的所感和所想。近日重见，不愿私秘，特抄录如后：
　　开始译述文学作品的工作，是从1947年开始的。当时我所工作的报社被封门，写作也几乎全部停止了，仅有的可以作为日课的文字活动只剩下了译书。第一部译作是李林先生未完成的遗译《莫洛博士岛》，接着就是《平凡的故事》，两者都收入“译文丛书”。解放后又译了《猎人日记》，以后生活工作日益忙迫，不大可能埋头译书了。这本谢德林的小说是最后的一种，其长篇四部，今后看来也很少再有拿起译笔的机会了。
　　我没有什么关于翻译的一定理论见解，只是一点经验，我当然相信信达雅的标准是重要的，前二字是不成问题的，我有兴趣的是这个雅字，我想这就是“风格”，凡是可以流传下来的译作，都应有自己的风格，文学作品尤其如此，只有信与达是不够的，最好的例是鲁迅先生的《死魂灵》。见解与实践是两件事，因此我的译品也只是不成气候的东西。
　　上海译文出版社要重印此书，也许明年春天可以出版。那么，这本译文就还有一段短暂的生命。
　　德明同志旧藏此本，寄来要添写几个字在卷前，因胡乱写了这一些。1981年11月8日黄裳。
　　译书求雅，风格自见，黄裳的追求值得重视和玩味。不久前，黄兄刚过了九十二岁的生日，兴致不减当年，听说他在上海曾与几位少壮小友相聚，恨我不能在场。我们久矣未见了，若我能当面向他表示祝贺，我想我会跑过去拥抱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