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先谈谈古小说中的饮食。所谓古小说,是指小说文体还没有发展到成熟自觉的时代,也就是唐代传奇出现以前的神话传说、杂史杂传以及志怪、志人一类故事的总称。晋人葛洪《西京杂记》有一则写刘邦的故事:“高祖为泗水亭长,送徒骊山,将与故人诀去。徒卒赠高祖酒二壶,鹿肚、牛肝各一。高祖与乐从者饮酒食肉而去。后即帝位,朝晡尚食,常具此二炙,并酒二壶。”这段话讲秦朝时,刘邦正当壮年,担任泗水亭长(泗水亭在今江苏沛县东部,秦制十里一亭,设亭长,管治安、民事,略似今日乡镇派出所所长),送一伙囚犯去骊山服徭役,囚犯中许多人都是刘邦的哥们儿发小,到了将要诀别的时候,犯人们送给刘邦两壶酒、一副鹿肚、一块牛肝。一批自愿跟着刘邦造反的犯人留下来共同饮酒吃肉,随即离开。后来刘邦荡平天下,做了皇帝,常常在饭时命御膳房陈设烤鹿肚、烤牛肝两道菜,外加两壶酒,以示不忘初心。《西京杂记》属于杂史杂传类的故事,到《四库全书》才列入“小说家类杂事之属”。拿这段逸事与《史记·高祖本纪》对着看,就能发现小说与正史记录同一件事,对材料的取舍却不相同。《史记》讲这件事,是说刘邦奉沛县县令之命押送囚徒赴骊山,一路上许多囚徒逃跑了。刘邦自忖,等到了骊山大概就跑光了,无法交差。于是在丰邑的泽中停下聚众饮酒,至夜间,把所有的囚徒全部解放,还说:“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根本没提鹿肚、牛肝的事。然则《西京杂记》是后来编故事的人出于美化开国之君的目的,博采逸闻,稍加点染,遂使人物形象更为生动。
其实,作为正史的《左传》《史记》等典籍,亦不乏小说家言,所以近一百多年来的文学史、小说史几乎无一不将这些史传当做小说的源头。譬如《史记·项羽本纪》中的“鸿门宴”一段,情节之紧凑生动、场面之富有张力、人物之须眉毕现、气势之一发千钧,实不啻于戏剧的表演。而写樊哙,“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用盾牌扣地下作案板,拔宝剑切生肘子,大口咀嚼,大口喝酒,这位以屠狗为业的英雄人物便跃然纸上了。
到了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的繁盛时期,写到饮食便往往多了些仙鬼神道之气,容俟下文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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