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左)与陈凡合影 摄于1949年12月 容洁 供图
励俊
来燕榭是黄裳先生的书斋,也是他接待访客的场所。十年来我多次造访来燕榭,与先生谈天,黄裳先生清言妙语极多,可谓咳唾珠玉。关于艺文者,我多有所记录,于不解之处则以书信向先生请益。今略摘数则,以传精神。
一、 旧体诗
先生旧体诗多未收集,如1962年唱和陈凡一首,曰:
不是愁边抑酒边,岂无慷慨寄清筵。
佯狂心事存书卷,懊恼襟怀损岁年。
尤有蟫余供覆瓿,敢将栖遁拟游仙。
中宵风雨回灯坐,捉简寻诗减醉眠。
陈凡,字百庸,先生挚友。先生曾为其《壮岁集》作跋,通体文言,入《掌上的烟云》。陈凡早年著《壮游诗纪》,其中有“来燕榭”的最早记录。其诗曰:
双燕双栖小榭中,春宵不再恨春风。
可能为有生花笔,画得眉弯尔许公。
此诗写于先生婚后第二年,有“双燕”之说。来燕榭书跋多先生夫妇两人题署,实均为先生手笔。
二、序跋文
蔬堂李释戡晚年相识先生,钱锺书谓“驰书相告,喜心翻倒,老辈爱才,亦佳话也”。李释戡是梅党首领,梅兰芳新剧编制亦多出其手,晚年寓居沪上,诗、酒、听戏,座上皆言慧珠等梅门女弟子。
李释戡晚岁诗编成《苏堂诗拾》,由青浦诗人戴果园油印成册,序文为先生所撰。先生云:原写一稿见投,然刊行者实为蔬堂改作,陈旧气甚重,几非旧文,故未入集。
先生不喜闲情一路的捧角,于观剧诗文则重视梨园掌故,晚年作《关于“梅郎”》曾引申此意。
三、笔墨
先生青年时书学周作人,见者以为酷肖,可惜未传。初版《卖艺人家》和《雪泥集》题署均出自先生手。先生晚年自成一格,有明清文人笔意,时有求书者。
先生信札书于笺纸者,早年以荣宝斋蔬果笺为主,1960年代后改用朵云轩制笺,以其清疏可喜也,晚年则不拘一格。先生题善本藏书,多用高丽笺,用墨极精良,皆嘉道以前物。尝谓50年代沪上旧墨不难得,每遇佳品必告周绍良先生。
先生用端砚,但不讲究。早年曾藏砚谱多种,是以知源流。先生云津门徐世章蓄古砚极富,后归天津艺术博物馆。
四、藏书印
先生颇收印谱,从明人到近代,乃知篆刻之美、流变之迹于其中。先生藏书印多为元朱文,取其精整端丽,笔画纤劲,不致侵字。印皆出名手,如陈巨来、许伯遒、唐醉石、王福厂。于吴昌硕、齐白石一路,则略有微言,以为“粗犷”,尤不喜“狂放恣肆”的白文大印。
先生曾用“木雁斋”一印,乃南浔张葱玉故物,得于海上宣和印社,后璧还。建国初,郑西谛主事文物局,曾邀先生北行,工资比文汇报高许多。先生答以有葱玉先生等在,岂可滥竽充数,遂婉拒。
先生所用印泥为朵云轩旧制,尝谓钤印不可随便,否则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五、木版水印
先生藏木版水印多种,著名者有鲁迅、郑振铎刻《十竹斋笺谱》之初印毛边本,尝以数跋及之。我曾以《十竹斋笺谱》源流请教先生,乃知先生曾藏初版《北平笺谱》,后为购明刊曲本附图者而易去。《十竹斋笺谱》1952年增订全本一部,亦在“文革”中抄去。
来燕榭常年悬挂书画,有沈周绘枇杷一帧,十分雅致。先生谓此即荣宝斋早年木版水印。后询以方家,知是《卧游册》。
朵云轩翻刻《明刻套色西厢记图册》极精,先生盛赞之。后海上文库印《插图的故事》,封面图案即选用。
六、版画
珂罗版戏曲版画,先生早年每见必收,赏玩之余喜其用纸考究。1950年代初,先生访碧蕖馆,见傅惜华所藏版画戏曲,蔚为大观,乃得门径,归后于版画、戏曲等无不涉猎,并立意“百嘉”,即百部嘉靖以前善本,要求版本稀见,品相上乘,收藏有名,兼及旧钞。然举债收书,心力交瘁,百嘉仅及半。
傅惜华编有《明代版画书籍展览会目录》,内收书影若干,多为碧蕖馆藏本,惜未收入亵图。先生睹书忆及,作《“秘书”五种》,为之发明。
七、书画
先生虽不嗜书画收藏,但偶有旁及,曾收朱竹垞诗轴,朱鹤年绘柳如是小像等,皆文人笔墨。先生早年锐意收集画人诗文集,书画碑版著录书籍亦多有之;1960年代起,先生撰写艺林掌故,多取材于此,后收入《艺林丛录》。
先生于收藏掌故颇有兴趣,写《大风堂书画录》等文,又曾以《壬寅消夏录》与《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见询。尝撰《“山中一半雨”即其他》,于国家项目略致微词。未料发表时恰逢参与项目的启功先生逝世,引为憾事。
八、清初集部
先生表彰清代版刻艺术最力,名著《清代版刻一隅》可称开山之作。先生收藏清三代本宏富,但精意不在“写刻”、“开花纸”。尝谓:清初诸老集,价值远过宋元明抄之上也,又云“乙部最佳之本,原胜寻常诗文”,盖取其文献价值,故不弃丛残,秘本往往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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