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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族的自称和他称看其族源

 张 旭


       一个民族一般都有自称和他称。自称,由于内部支系的不同而有不同,也由于支系有多有少,自称也就多少不一。他称,同样由于民族的大小、强弱和对外接触的情况有多有少,称名也就不可能一致。

白族是居住在我国西南边疆,人口不过一百二十多万的小民族。但她又是比较古老的西南少数民族之一。在南诏、大理五百多年(738~1253年)的时间里又是云南主体民族之一。她的内部支系不多,但对外接触则比较广泛。自称基本相同,他称就比较多,含意的差别也大。有的他称,现在已无法解释。

一、 自 称

居住在下关、大理、洱源、剑川、鹤庆、云龙、祥云、宾川、漾濞和保山、丽江、三坪、维西、南华、元江、楚雄、邱北以及昆明、富民、安宁等县市内各地区的白族,自称“白子”或“白话子”,居住在泸水、碧江及恩梅开江东面的白族,自称“白人”。最近在大理发现的宋、元碑刻和明代时期李元阳纂修的《云南通志》,也有“白人”之称。

为什么称白,白的意思是什么?白就是白色之白,是黑的对称。云南有些民族自称为诺、纳、怒、罗、俚、奈等,都有黑的含意。而自称为白的则有“普米”、 “配派”(彝族的支系水田人)和白族。据说羌族和藏族内部也有称白的,但具体情况不够清楚。而这些民族之所以自称白或黑,今天来说,主要是习尚,也就是风俗。有的民族尚白,有的民族尚黑。如纳西族妇女披的羊皮,都是黑色的,白族和普米族妇女披的羊皮,又都是白色的,特别是新嫁娘子披的羊皮,更要认真讲究,连有点杂色毛也不行。凉山彝族的服装是黑色的,兰坪、维西白子的服装是白色的。纳西人养的羊群都是黑的,白子养的羊群,又都是白的。怒江僳僳族人说打扮的好看,就要像乌鸦一样,而白人说好看的打扮,要像喜鹊那样的洁白。过去大理王室也是尚白。宋人周去非的《岭外代答》里面所记当时南诏(即大理)“国王服白毡,正妻服朝霞”,朝霞者,白色也,就是说,国王和王后都穿白色服装。大理国王之所以称“白王”,除他是白人之王外,服装尚白,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这些色尚,是一种习俗,开始并无贵贱之分,但到了阶级社会里,含意就不同了。自称黑的,则以黑为贵,说他们的血也是黑的,骨头也是黑的,是天生的统治阶级,而把奴隶娃子贱称为之“白骨头”。这样黑与白成了贵与贱的另 一个语词。黑的是统治者,白的是被统治者,是天生不可逾越的严格界限。南诏、大理时期的白族显贵,是否也以白为贵,已无史料可查,但今天的白族之自称为白,并无贵白贱黑之分,也无别的特殊含意。总的来说,今天白族之所以称白,是习尚,是养白羊群、披白羊皮、穿白色衣服,之后才被称为白人。白子、白族,绝不是有些人所说的是由他称变而为自称。难道养白羊群、披白羊皮、穿白衣服,也是由他称变而为自称之后才兴起来的吗?难道那些自称为黑的民族,也是称黑之后,才养黑羊群、披黑毛毡、穿黑衣服吗?

这些民族称白称黑最初之所以形成,就如有些同志所说,是在原始氏族社会实行族外婚以后兴起来的。这是一种氏族的标志,而这些标志又主要表现在妇女装饰的某一部分,当然也包括青年男子的某些装束。如男女披的披毡、羊皮、包头、头帕、袖口、围裙、上衣和衣尾等上面,这种标志,开始只有互相通婚的几个氏族,后来人口增多,氏族分支,逐渐而成为广大地区的各部落群的标志。有的部落尚白,有的部落尚黑。到原始社会终结,阶级出现,这种标志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更顽固的被保传下来。统治者用以维护他们的阶级利益,黑白两种标志,在有些民族里面便成了贵贱之分。

有些同志又说,称白称黑,不仅是习俗,应该还有原始宗教思想的影响,否则,这些民族的习俗之所以能够形成,而且长期存在下去,就难以理解。我认为这种说法也值得研究。虽然这种宗教影响,在今天大理、昆明一带自称白子的地方,连一点影子也看不到了。但怒江州的白族,如碧江第四区,在每年开始春耕生产要作“祈年祭”的时候,有的老人在选择“祈年祭”所用的鸡的时候,他们一定要用白鸡。他们说,我们是白人,祖先也是白人,用白色的鸡作祭品,祖先的鬼就高兴,可以得到很好的收成!他们这种说法,推演下去,那穿白衣服、披白羊皮,是否也就是为了讨鬼(神)的喜欢呢?元代蒙古大帝国王室也以白色为吉。凡举行大祭,大汗及其王室和一切臣民,皆白衣白袍,男女老少,一片白色。藏族对高贵客人献“哈达”,也是必须用洁白的丝棉织品,同样是以白色代表吉祥如意。

此外,有一些人认为白是文明的象征,是文化程度深的表现;也有的说,白就是僰,是有“仁道”之谓;也有些人说,白就是善,白人就是心善的人,等等,都不能解答清楚为什么自称白的道理。这问题还可以继续深入研究。

(一)白族各支系,对内对外自古一致称“白”

1.白子白女:大理、昆明等内陆区的白族,都自称“白子”,或“白子白女”。“子”字除解释为“人”、为“儿子”以外,无他含意。有些人说,白子即“白氐”,“氐”是子的异写。他们甚至说“白氐”就是古代“白马氐”的简略,即中间去了一马字而已。果如此,白子要作白氐,那“黑话子”也要写作“黑话氐”、“汉话子”(白族称汉人)也要与作“汉话氐”吗?而“白女”又如何解释呢?这种说法,显然不妥。

2.白尼:碧江、泸水及恩格梅开江一带白族自称“白尼”。“尼”者,人也,即白人之意。宋元碑刻与李元阳写的《云南通志》和《大理府志》所写白人,也无非“名从主人”而已。应该说:自称白人,是唐宋以来的沿袭,南诏自称“大封人”,“封”古读“帮”,“帮”、“白”同音,也即是“大白人”之意。

3.白伙:即“白家”、白族之意。如汉族称汉家,彝族称彝家,同一个道理。

4.白话子:意为说白族语的人。说白话的人称“白话子”,说汉语的人称“汉话子”剑川东山汝南哨一带的彝族,自称罗武。“罗”的意思是黑,“武”是语言之意。连起来说,就是“黑话”。现在鹤庆县有自称黑话子的。清代中法战争“谅山之役”,先后统帅广武军的两大将领,杨玉科是兰坪县的“白话子”,蒋忠汉是鹤庆县的“黑话子”。白话黑话,并无互相鄙视之意。

(二)白族各支系间的互称

1.“汉白尼”与“真白尼”。这是居住在怒江州江西岸和恩梅开江东岸的白族,对大理州内陆区“白子”的称谓。他们说大理的“白子”已经汉化,成了“汉白人”,他们自己才是“真白人”,真正的白族。

2.卡波、卡子:这是居住在兰坪、维西一带澜沧江边的白子,对大理州白子的称意译为“客人”,说他们不是主人。

3.稼稗(白),或“稼卦稗”(白):这是一种在稻秧拔走后,接着在秧田里撒种的稗秧。 剑川山区白子,用之贬称坝区城镇的白子。意思是坝区的白子,根骨不纯。他们山区的白子,才是根骨纯正的真正的白子。

4.土腊盖:剑川、大理城镇居民,过去鄙视乡下白子之语词。意思后详。

5.娄巴:剑川白子称兰坪、维西的白子为澜沧“娄巴”,意即澜沧江边的虎人或虎家不文明。

6.苟弥苴:苴读首。洱海、剑湖边的渔民,被称为苟弥苴。苴之意为人。有的同志昆明夷即苟弥苴之音译。(详后)

7.乾白:洱海边上的居民对居住在高坡的白子居民之称。

8.须白:高地上的居民对洱海边上的居民之称。有的说,就是前边说过的苟弥苴。白族的自称及本民族内部的相互称呼,大体如此。

二、他 称

他称是对自称而言。一个民族的他称,就是其他民族对她的称谓。从他称里,可以看到这个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也可以看出这个民族的历史渊源和生产生活、文化高低以及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等。因此,一个民族的他称问题,是民族学所必须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也是民族工作者所应该熟悉研究了解的问题,现在我所收集到的只有16种,肯定不只此数,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彝语各支系对白族的称谓。也包括少数古汉文典籍上的记载,就是古代汉族对白族的称谓。这些他称,从它的含意上,大体可以分为四类。

(一)带白字的他称

1.白特:永胜县彝族支系支里人语,意为“白人”。支里人,在明清两代是白族高土司管辖的百姓,他们与土司家又有同族关系。“支里”二字的意思是:支者主也,里者乌或黑之意,即唐代乌蛮中的贵族或统治阶层。他们是唐代居住在今洱海一带的施浪诏之统治者。施浪诏的主要居民是施蛮、顺蛮,后与南诏斗争失败,被迫向北迁徙,最后定居在永胜。他们人口已很少,懂得支里话的人更少了,这是长期与白族杂居的民族之一,他们称白族为“白特”,这是一句支里人的古语词里的白语借用词,他们已不知道意思是什么,只是说:老祖先就这么叫,我们也就沿用下来。

2.白苴特:兰坪县吐莪区怒族语。苴,南诏有字瓦上作“苜”,是白文古字,音读首,意为人。相当于彝语的“苏”。“特”是白语的量词。意为“白子”。吐莪怒人,自称“烧苴特”,意为“黑子”,即黑人。吐莪人是怒族的支系之一,是滇西北自古与白族杂处的古老民族之一,可能与今天住在丽江的堂郎人有族源关系,后来才向西迁移到澜沧江、怒江和恩梅开江。

3.阿白尼:保山县怒江一带的彝族语,意为“阿白人”。

4.白衣:《新唐书》中南诏军队有被称为“白衣没命军”的。有许多人解释,认为是今天傣族的先民,他们认为“白衣”二字与“百夷”、“摆衣”音相近,而且南诏地界靠近越南那一带有傣族先民居住,故有此说。但我们细看全文“白衣没命军”之下,紧接“朱弩佉苴”,这两句都是当时的河蛮语,也就是今天的古白语,而且当时的南诏统帅段酋迁、杨思缙也是河蛮人,他们的精锐主力部队,不可能是其他民族。那时傣族的先民虽然与唐王朝的关系不好,但他们又被南诏驱使,不可能不要命(没命)地上前冲杀的。我看正确的解释,还是《南诏野史》:是南诏的“乡兵”,即今天“白人”的祖先。“白人”、“白尼”的白语语音,与“白衣”二字的语音极为相似,因此,“白衣没命军”即“白人没命军”,“白衣”即“白尼”、“白人”之称。

5.阿介:贡山一区丙中洛藏语,即阿白之意。藏族也是自古与白族来往最多的民族之一。特别是南诏、大理时期,在政治与经济上,以及宗教方面关系都很密切。

6.乓张:贡山怒语,意思是白人,哪张是黑人。

7.歁卜苴:鹤庆彝族支系,黑话人语,也有白人之意。

8.白蛮:唐樊绰《蛮书》称波州(今祥云)的尹氏和越析诏的豪族张氏,以及河东州(今凤仪)的大姓王、杨、李、赵四姓,“皆白蛮也”,这说明唐代的白蛮,也包括了今天的白族先民。但这里所说的白蛮是指白蛮别种,实与樊绰《蛮书》所称的“西爨白蛮”不同。那是指今天禄丰以东、曲靖以西,以滇池为中心的彝族先民。今天滇池周围的“西爨白蛮”子孙还在,但他们不是白族,有的自称“白夷”,无非是把蛮字改为夷、彝而已,他们是彝族。而今天滇池周围的白族,是南诏、大理时期才搬过去的,这也是大家所知道的,毋庸多谈。

9.大白。

10.拜。

11.大封民。

以上三者俱见《南诏野史》。拜、封古与白同音,是白语白之异写。

(二)带虎字的他称

1.貗薄,一作楼薄:见《后汉书·和帝本纪》,释文详后。

2.勒哺:纳西语。纳西族自古即与白族比邻杂居,他对白族的称谓,不是唐宋以后才开始的,而是从古就相沿习下来的。纳西神话里面就传说,纳西、藏人、白族最初是一母所生的三兄弟,说明白族和纳西自古就是关系很密切的两个兄弟民族。

3.勒不:兰坪县普米语。普米人来到兰坪,虽是元代的事,但他们原住金沙江以北,与白族也相距不远,也是滇西北的古老民族之一。

4.勒波:中甸(今香格里拉)县藏语。藏族也是自古与白族打交道最多的民族之一,特别是南诏、大理时期,在政治上、经济上以及宗教方面关系都很密切。

5.娄哺:鹤庆县白衣彝语。

6.娄本:祥云县三区土家语。

7.老哺:祥云县彝语。

8.洛奔:巍山县土家语。

9.洛罗:保山彝语,即罗罗之变音。

10.阿洛:文山哈尼语。

11.哈洛:文山哈尼语。

12.洛举:贵州罗甸古彝文,说洛举是细奴罗之曾孙作洛举之子孙,是点苍山脚之能工巧匠。

13.罗苴、实罗苴、吐的罗苴:贵州毕节地区彝族对白族的支系“七姓民”之称:威宁叫“实罗苴”,“实”的意思不详。水城叫他们“吐的罗苴”,“吐的”有银匠之意,即“银匠罗苴”。“罗苴”为南诏军队中之精锐部分,是从乡兵中选拔出来组成的。这些罗苴有的有手艺,如制银器之类,故称“吐的罗苴”。

14.农比:鹤庆县彝语。

15.娄比苴:鹤庆县黑话人语。

16.立波:贡山县怒语另一称法。

17.腊本:滇西北僳僳语,元江哈尼语,昆明撒尼语,大理、红河、保山及泸水、漾濞、巍山等地彝语。

18.腊扒:宾川县平川坝俚扒语。怒江傈僳族也有“腊扒”的语词。

19.腊子:丽江堂郎人语。

20.腊乌:恩梅开江曲人语。乌的意思是语言,但也作为称老虎的,是专称。

21.勒墨:怒江僳僳语,是那马之转音。

22.那马:兰坪、云龙白语,看后面附记。

以上这二十二个称谓里:貗、娄、勒、老、洛、腊、农、立、拉等九个词,都是娄、

腊、拉的转音,是虎的意思。这是白语、藏语和彝语各支系语言的共同语词。哺、薄、不、波、奔、本和扒、马、墨这几个词语音又相近,意思是人,是男子。子和苴(首)的意思也是人。总起来说,上面这二十二个称谓,语音虽有些不大同,但意思都是虎,是称呼以虎为图腾标志的人群。

(三)带鸡字的称谓

1.阿盖:永胜县支里语的又一种称法。

2.盖侯:剑川上兰等地古白语,意即鸡家。

3.腊盖:剑川、兰坪一带古白语,即以虎、鸡为图腾标志的土著白族之称。

4.洛盖:保山彝语。过去剑川一带白族小孩有取名“阿洛盖”的。与上述腊盖同一个意思。

5.盖特扒:兰坪、碧江傈傈语,专称白族中之鸡氏族。

6.里已:拉武人语,或译作“野鸡”。详其他一卜三。

以上这六个对白族的称谓中,都有一个“盖”,即鸡的意思,也就是“鸡人”、“鸡家”,以金鸡为图腾的氏族。

(四)其他

1.民家:“民家”一作“名家”、“明家”。“民家”一词,作为对白族的族称,开始于明代,其义为编氓,是军家之对称。当时并无民族称谓之意。

大理一带,元以前是段氏大理的京畿之地。元世祖忽必烈削去大理帝号,封段实为“总管”,令其治民如故。明太祖平滇,除了段氏“总管”,也封了不少白族的头人为小土司,给他们有治土民之权。同时也设立了卫所,如大理卫、洱海卫、邓川的右所、中所等;卫所之外,又有府和州,如大理府、赵(凤仪)州、鹤庆府、剑川州等。卫所用之治军军,府州用以管民。所谓民是土著编户,不同于卫所之戍役军卒屯户。大抵川西及滇、黔、桂三省,明以前汉少夷多,明太祖于平定这些省区之后,都屯军留戍,而土著之民,多与屯军不相习,故皆军民分治。但仍以卫所为主,府州县为辅,土知府州又副之。后来“改土归流”,土司没有了,卫所的权力也缩小了,一切权力归府厅州县。《大理县志稿》也说:明初,削平段氏总管,迁中土大姓以实云南,而吴越间汉族来者纷纷踵至。于是呼土著者曰民家。民家之称谓,即由此而来。历明而清,沿用下来,民家一成了对白族之专称。

有人说:民家乃唐初西洱河地区之贵族,民应作“名”。即“名家”。也有人说:民家之民,乃汉代“昆明”之“明”,故应作“明家”。但两者都缺乏有力的论据,不能置人信服。

2.僰人:现在不少人,一提到白族族源问题,就说僰人是白族的先民,僰人就是人,就是白族,只是字的写法不同而已。事实是否这样?我们先说僰字的读音问题:东汉许慎的《说文》:“僰,犍为蛮夷,从人,棘声。”就是说,僰读棘音。三国时高诱注《吕氏春秋·恃君览》则又说:“僰,读如匍匐之匐。”为什么要这样读,高诱没有说明是否是取“匍匐入棘围”之象。僰字的释义《周礼·王制》:“屏之远方”、“终身不齿”之人。许慎《说文》认为是“犍为蛮夷”之称。《唐韵》:僰是“贱称”,又说“丑也”《集韵》:“古者有罪流之西方曰僰”。司马迁的《史记》也没有给僰人专章论述,把他们同笮马、旄牛同等看待。可见在古代汉文献里“僰”是对卑贱之称。僰字作为汉语对“白人”之专称,始于公元1301年“奉命宣慰乌蛮”的李京,那时大理国已灭亡了五十年。但他也只提出问题,在他的《云南志略》里,还是沿袭白族在南诏、大理时代之自称,仍写为白人。到了明以后,随着白族的政治地位继续降落,士大夫的著作里才大量地用僰字代替白字,贱称白族。但也有些人反对这种用法,如明代的李元阳、清代倪蜕等,他们认为白人就是白人,与占代宜宾的僰人无关。从唐、宋以前汉文献的记载、以及最近四川珙县“僰人悬棺葬”的发掘资料来看,说僰人是白族的先民是毫无根据的,不可信。

3.昆明蛮:“昆明”一词,最早见于司马迁的《西南夷列传》:“西自桐师以东,北至叶榆,名为巂、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长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这里“叶榆”,就是今天的大理,“叶榆泽”就是洱海,自来无异议。但对“昆明”究竟是今天哪个民族的先民,争议就多了。有的说,《新唐书·南诏传》昆明蛮又叫昆弥蛮,以西洱河为境。说明昆明蛮就是指西洱河地区的居民,而“昆明蛮”三字是古白语“苟弥苴”(首)的音译,意思是“海边居民”,就是今天居住在海边上从事渔业、农业的白族的先民。有的又说,两汉时代,昆明蛮是洱海地区唯一的民族,即今彝族的先民,说那时今天大理白族的先民僰人,还在四川宜宾一带,他们到达大理,已是魏、晋、南北三以后的事了。这种说法之不可靠性,我在前面讲过了,不再重复。我的看法是白族是大理地区的最古老的土著民族之一,这可以从建国后新出现的地下考古资料和民族学、民俗学的研究成果得到证明。应该说,昆明人主要是指白族的先民,当然也包括彝族及其他民族的先民在内。昆明蛮不是专称哪一个民族,如同“云南人”一词,是包括了云南各族人民,道理是一样的。

4.河蛮:见新旧《唐书》:即西洱河或西二河蛮之简称,也就是“河赕”的居民。是白族的先民。

5.河:西双版纳傣语称白族为河”,即“河”赕之河人,应该说是从南诏、大理就开始了。元、明以后,汉族逐渐进入傣族地区,他们很分辨不清河、汉,故对汉族也称“河”,正如缅甸人称白族为“大容”,元、明以后,汉人进入缅甸,也以“大容”称之,是同一种情况。今泰国语统称从云南境内迁入泰北清迈府的操汉语居民为“贺”,思茅(今普洱市)和景洪一带的布朗族则称汉人和白族为“阿火”或“乎”,都是“河”的一音之转。

6.大容:“大容”是缅甸语中的白语借用词,也是唐代河蛮语。《新唐书·南诏传》:劝利德嵯巅,赐氏蒙,封“大容”,蛮谓兄为“容”,现代白语,仍然叫大哥为“大容”。南诏兴起以后,威震东南亚,也包括当时上缅甸的骠国。据《新唐书·骠国传》、樊绰《蛮书》和《南诏野史》所载:一是骠国古未尝通中国,阁罗凤以后,南诏“以兵疆地接,常羁制之”。唐德宗贞元十六年(800年)异牟寻遣使杨加明至唐,请献《奉圣乐》,且言欲令骠国也进乐。十八年,骠国王雍由因南诏遣其弟悉利移城主舒难陀献其国乐,其乐五译而至。德宗授舒难陀太仆卿,遣返。二是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年)前后,南诏派段宗牓率兵应援骠国,击退狮子国兵,但到唐文宗太和六年(832年),南诏又劫掠骠国,虏其众三干余人,隶配拓东(今昆明)。三是异牟寻死,子寻阁劝立( 808年),“自称骠信,夷语君也”。自后,南诏王、大理王俱称“骠信”。张胜温《画卷》首题“皇帝骠信”,卷中又题“奉为皇帝𤾛信画”,是“骠亦作𤾛”。元李京《云南志略》亦谓:大理“称国主曰骠信”,“信”是蛮语“王”的意思,“骠信”即骠王。

南诏是否兼过骠国王,史无明文可查,但从上述南诏与骠国的关系看,南诏兵强,常“羁制”“命令”骠国。虽援助过他,但也劫掠了他。说明主导在南诏方面,骠国处于被动地位。因此,“骠信”可能是骠国给南诏的尊号,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南诏自称。其次,缅语中叫白族为“大容”这个词,也很可能是南诏强加给骠国的。这与有个时期,南诏同吐蕃的关系很相似。吐蕃给南诏的称号是“赞普锺”,锺者,弟也,即“王弟”之意。吐蕃是兄,南诏是弟,是兄弟之邦。这里又南诏是兄,骠国自然是弟,也是兄弟之邦。因此,“骠信”与“大容”这两个称谓,应始于南诏中期,即公元9世纪时代,相沿一千多年了。

大理同骠国,俱是古代中印交通要道。骠国是“河赕贾客”所常到之地。永昌、大理,也是印度、骠国商人来的地方。南诏与骠国人民的来往是频繁的,关系是密切的,彼此都是很熟悉的。缅甸称白族为“大容”是不足奇的。大理国灭亡以后,历元、明、清三王朝,大理地区的白族商人、手工业者,来往于上缅甸还是络绎不绝。只是后来三个王朝大肆在中缅边境用兵,汉族到上缅甸的比白族多起来了。而白、汉两个民族在风俗习惯和装束上都差不多,缅人辨不清汉人、白人,因而都叫“大容”。英帝占了缅甸以后,白族人到那里的少了,“大容”这一词,就转变成为对汉人的专称。我小时听过我们村中我父亲一辈到过曼德勒的人谈,那时缅寺里的老和尚还指他们木工说你们才是真正的“大容”。我也问过腾冲的华侨,他们只知道叫汉人“大容”,但不知意思是什么,说缅人也同样茫然不知其意了。

7.七姓民或称九姓民:“七姓”是对贵州毕节一带的白族的称谓。唐、宋时期,在今贵州省毕节一带,驻有不少南诏、大理军队,其中有些将士就是白族。那时征兵大约是以村落为整编单位,一个村落往往同一姓氏。一个军官带的士兵,几乎是同一姓的。流落在这里的有七个村落的白族将士,称为七姓民(不是九姓)。他们一直定居在现在毕节地区的水城、威宁、纳雍、赫章及安顺县等地。在安顺、水城一带的,称为“民家”。在大方(大定)、毕节一带的称“白儿子”。

8.谢大理:德宏州傣语,有大理王的人之意。盖“谢”即“信”或“昔”之变音,有“王者”之意。也有的说是“汉大理”,即大理的汉人。

9.猛大理:上缅甸锡箔、腊戍一带傣语。意为大理地方的人。

10.摩艳:碧江县一区怒人称白族支系住莪戛一带勒墨人,意思不详。有的说是“迷旺”之变音。

11.水苴:一作水手。洱源县邓川坝汉语对西湖渔民之称。意即洱海边之苟弥苴。

12.德耐子:系保山上江一带彝语,意思是大理人。

13.埃海坝:巍山四区土里人语。可能是“客人”之意。

14.勒季:云龙县拉武人语,意思不详。剑川县南山玉华水库周围,也有称为“里已”的村寨,或译作“野鸡坪”,未知是否准确。

15.设布:德钦县藏语,意思不详。

16.妙或妙巴:碧江一区普乐等村怒语,主要是称澜沧江边的白子。

17.嫋:碧江甲陇村怒语。

以上“妙”、“妙巴”、“嫋”三者,意思是用牛犁地的人。

18.迷旺:碧江怒语。与恩梅开江阿咩地区的曲人自称“咩娃”音极相近。那里有不少融合在曲人里面的“白人”,自称“咩娃”的,可能是这一部分白人。咩娃、迷旺的意思都是雪山外面人。怒族居怒江边,江东西两山都是大雪山,即高黎贡山与碧罗雪山,两山以外的白人,都称“迷旺”。

19.阿撒:恩梅开江曲人语。意思不详。主要是对剑川、大理一带“白子”的专称。

20.哄蚌:兰坪的普米语。意思不详。

21.哺跪:文山州壮语,意为银匠。贵州水城的彝语称白族为“吐的罗苴”,“吐的”也有银匠之意,可能文山壮语减了罗苴二字,因为文山邱北一带亦为南诏驻兵之地。

以上各地区白族支系的自称和本民族内部的互称,共计十二种,其特点:一是都自称白;二是相互间有主客、真假、文野之分。即所谓民家这一部分白子,他们的汉文化程度较高,与边远、山区的白子或白人,在文化上、生产生活上的距离较大。后者保持了白族的原始落后的东西较多,相互之间有一定的隔阂。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各支系间有共同的民族感情,都是“白子白女”,是一家人。

其次,他称有六十多种,计十三个民族。其中彝语支系二十,怒语支系七,布朗语一,汉语(包括古汉语)十二。其主要特点是与白族自古即互为邻居的民族,特别是彝语各支系都以虎和鸡称白称。计称虎的二十二,鸡的六,白的十一,共计二十九,占他称的百分之六十五。虎与鸡是白族的原始图腾标志,白是习尚,这与今天白族的情况是相符合的。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后汉书·和帝本纪》,有白狼、貗薄两部落向东汉王朝请求内附的记载。白狼、貗薄二者都是音译,但作狼与貗,不用说都是歧视、恶意之词。对白狼的解释,一般都说是氐羌一类。也有的说得更具体,就是今天彝族或纳西族的先民。《尔雅·释兽》:猯之子名貗,又名獾。《尔雅释义》:狼,牡獾,牡狼。《疏》:狼,牡名獾,牝曰狼。就是说,母狼叫狼;公狼叫獾,獾就是貗。这里说明貗与狼的关系不是一般的。而译者把貗狼并列,说明这两个民族关系密切,不仅两个民族同起请求内附,而且都是旄牛徼外夷种。他们的居住地区,必然相互毗联的,种族间的交往也必然是密切的。因此,译者才有趣地择用了这两个字来称他们。现在史学家从《白狼歌》的语音语法分析,认为与纳西语更为接近。纳西族在汉代的居住地区,与今天住地变动不很大主是在大渡河与金沙江的两面。貗薄情况又如何呢?虽然没有史料可查,但我们可以看今天纳西族四周的少数民族。藏、彝、怒、白、羌、普米、僳僳,包括彝族的十多个支丢,只有白族、纳西族称呼之曰:勒哺。“勒哺”与“貗薄”语音极相近。而与纳西杂居,同时也与白族杂居的一些彝族支系和傈傈、普米、藏族,甚至与白族距离较远,如思茅(今普洱市)、红河的彝族、哈尼,也同样称白族为娄哺、农比、立哺、腊本这些称法,都与貗薄之音很相近。由此,可以说明,东汉和帝时的貗薄,可能就是今天被称为勒哺、娄哺、农比、立波、腊本的白族的先民。而这个称谓的由来,当是依据了白族的先民的虎图腾崇拜,即以虎为民族的标志,故有此名,意思就是虎人、虎家、虎氏族。今天白语称公虎的语音与貗薄这一古汉语词极相似,也是令人值得玩味的.

(原载《大理文化》1981年第5期)

后记 白族的支系那马与勒墨,怒江州傈傈语统称之为勒墨,但汉语则把在怒江边的称勒墨,澜沧江边的称那马。其实勒墨即那马之转音。过去我们以为那马一词可能是纳西语,但含义不得其解。本文发表后,有些同志提供了一些宝贵的资料、意见和线索。说那马不是纳西语,勒墨也不是傈僳语,它们是兰坪维西一带自称白人或白子的白族语。他们认为那马一词的含意和读音与兰坪、云龙境内沘江边上的姥姆、雒马、诺邓等盐井地白语名称的语音极相近,应该是一音之转,而且俱可作“龙”解释。还说,剑川城南龙门邑的白语名称与雒马、姥姆的语音完全一致,意思也同样是龙。龙门邑的村后往南的西中箐沟里有一个小龙泉,白语叫“怒邓”,也与诺邓、雒马、姥姆之音意相同。因此,那马应作“龙”解释。至于诺邓、雒马、姥姆这些产盐区,东汉时代(25~220年)一有文献记录。《后汉书·西南夷列传》在谈到明帝时(58~75年)永昌郡太守郑纯的政绩绩时说:“纯与哀牢夷人约,邑豪岁输布贯头衣二领,盐一斛(十斗),以为常赋,夷俗安之。”这里哀牢夷邑豪所输之盐,就出产于澜沧江的小支流沘江上的比苏县之雒马、诺邓、姥姆等大小十多个盐泉里。唐樊绰《蛮书》:“盐谓之宾。”今日白语也同样。“宾”与“比”、“沘”,都是白语盐之不同音译。汉代在沘江流域设置的比苏县就是管理这几个产盐地区的行政机构。“比苏”之意可译作“盐人”,即对沘江边盐泉上的古代居民之称。因此,今天在澜沧江边云龙、兰坪、维西,也包括怒江边的泸水等县居住的白族支系自称白子的那马人,应该说就是汉代制盐的比苏人的后代子孙,这与大理白族历代先民所述是“哀牢之后,九隆子孙”的说法也是一致的。那马一词应作如此解释。但读者提供的资料里,还有不同的意见,他们认为:大理市白族居民中有姓“那”的。但“那”不读本音,读为“罗”(带牢音),意为虎,即“虎人”、“虎家”。并举例说,洱海边上的上鸡邑、马久邑等农村有不少姓那的人户,但如到这些农村找那家,必须说成找罗家,或说成白语“姥侯”,否则即使你问的人姓那,他也会给你说这里没有那家,而且不耐烦地走开了。因此,把那马解释成虎人、虎家都有道理,他们还说祥云县的陆家,也是白族虎图腾崇拜,自称是虎家。他们门槛两头要雕一对石老虎,大门上要贴虎神.中堂挂贴也画一只老虎,男小孩的帽子也缝上小老虎。这些习俗,建国后才逐渐消除掉的,但他们是虎家这一点,一直坚持不改。

1986年10月30日记

1988年8月24日修订

张旭(1912—2001)大理剑川人,白族。1912年生。历任怒江特区工委书记,四川省图书馆党组书记、馆长,大理白族自治州副州长、州人大副主任。是新时期白族历史研究的领军人物,发起并创办南诏史研究会,著有学术论文集《大理白族史探索》,有深远的学术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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