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殷墟的鸟迹

【1】

鸟迹。兽印。龟甲之痕。一场文明大剧的帷幕于文字的光芒中隆隆开启。天雨粟，鬼神哭的盛大剧情，一抹崭新的黎明曙色就此照亮了华夏大地上下五千年。这幕大剧的主演叫仓颉。仓姓，其意为“君上一人，人下一君”，因为造出甲骨文字被后人尊为史皇氏、仓王、仓帝、仓颉大师。他天纵睿智，得天地之造化，以六书的惊雷结束结绳记事，开拓了九州文明原始的先河。

 “取像鸟迹始作文字，辨治百官领理万事”的仓颉不仅是王，也是帝，更是师。他目生双瞳，是真正的“四只眼”。他的故事都与那些刻在龟甲或骨头上的刀纹契符有关，都与文字有关。刀纹契符，凤凰衔书，先人们是用神话美化了“观奎星圜曲之式，察鸟兽蹄爪之迹”的艰辛。

在二十四节气中，谷雨是一场文学的雨文化的雨，它是最具有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那场雨中，一种叫做字的玩意儿横空出世，便有谷子如雨般从天而降。那场雨中，人与天地共舞，人与神灵共歌，生发出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宏大想象。从此，生活被文字照亮，生命被文字照亮，世界被文字照亮。文明的青芒开始照亮亘古的时空。

【2】

自古至今，中原皆为帝王和英雄的逐鹿之地。阪泉之战的鼓角相闻，涿鹿之战七旗猎猎，或靖康之耻，或王师北定，一场场壮烈，一幕幕悲欢都在这里演绎。这些豪强们极尽机智技巧运用火焰之威、大水之力、风雷之玄去摧毁城池村屯和敌方生灵。战火兵燹让一个个繁荣昌盛变成废墟。天下兴替，四候变换，星辰斗转，人们便把祀和戎当做了家国头等之事。然而祀要卜辞，戎要契符，初始亲民的文字虽然带着浓郁的泥土气息，却被安排在高高的象牙塔尖上起舞。

古称殷地的河南安阳肯定不只有小屯村这一堆墟土。到过安阳的人们都说，如果光着脚在殷地走，脚趾缝里都会踩到文化。于是，殷墟就那么断崖式的高耸而又深邃着。被天下人尊为母辛的巾帼英雄妇好美若天仙。她能征善战曾经开创过殷商一份时光的美好。然而一份美好最后还是在其不肖子孙商纣的手中被周人的兵车碾成了墟，殷墟。

时光的积尘一层层地尘封在这墟土之上，厚重而又深浓。从那个曾被殷人囚于羑里而演周易的文王姬昌算起，与殷地安阳有密切关联的人物个个让人如雷贯耳：公孙鞅、吕不韦、西门豹、曹孟德、岳武穆……他们大多为了江山社稷，或励精图治，或还我河山地志存高远，眼光向远向前，脚下的墟土总是默默地为他们过滤和沉积。

【3】

大清光绪25年秋，史前甲骨龟片曾经以中药材“龙骨”的形式出现在京城里时任大清最高学府国子监祭酒的王懿荣的一副汤药里。就那么惊鸿一瞥，药渣里包治百病的龙骨引起了这位祭酒的注意。国子监地位大致相当于如今清华北大吧，而那祭酒大致便是如今清北的大学校长。

一场虐疾让一个有思想，有文化，也有一些闲钱的显宦与国之文脉撞了一个满怀。敏锐的嗅觉和目光让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使命的召唤。于是，他不仅买光了京师所有大药铺里的龙骨，还千里迢迢来到其产地安阳，使得这个名叫小屯村的地方豁然有了让人目眩的光环

墟土之下，历史终于揭开了厚厚的封尘。数以千年的遥远，数以千计文字。从鸟迹到殷契，从习刻到书写，甲骨上的贞卜文字随着殷商历史的演进经历了雄伟期、谨饰期、颓靡期、劲峭期、严整期等五个时期，渐成六书之系，华夏五千年文明愈加条理分明。

1959年，晚年潜心考古的郭沫若来到安阳，大笔一挥写下：“洹水安阳名不虚，三千年前是帝都。”的鉴词，让人们仿佛看到三千年前的鸟迹蹄印、刀纹契符正顺着一个民族的血脉款款流动。

【4】

六年前的一个春天，为了市政协的那一本《感受汉字》的书，既无考古之志，也无考古之才的我，循着日夜奔流的洹水，走进小屯村。小屯村以殷墟为依仗，村子不大，名头却是不小。勒石，龟甲，黑红相间的殷墟大门，无不让人震颤。殷墟的鸟迹以博物苑的浩大，让我的心中唯剩一份敬畏，唯剩一份热爱。

青铜、陶片、竹简、绢帛、宣纸是甲骨之后的载体，几千年来，起源于鸟迹蹄印的中国文字既像一个执着的舞者不断变换姿势勇毅前行，又像一块巨大的磁场吸附着一个伟大民族的认同和归宿之感，并使之生生不息，形成一个伟大的道统。

在中国文字博物馆里，我透过司母戊鼎，透过千年光阴，看篆起舞于龟甲，看隶严谨于竹木，看楷端庄于绢帛，看行飘逸于宣纸而各领风骚，心里头油然而生的当然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豪。我晓得：是这一道统深深地植根于每一个中华儿女血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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