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阿勒泰，斑斓的秋

白露前后，一早一晚的阿勒泰便会凉意十足。不用看日历，久居此地的人就已知道，秋天越来越近了。

白天的气温仍可高达30℃以上，准噶尔北缘广袤大地上的草木植被，以及远处阿尔泰山的泰加林、白桦、欧洲山杨和高山草甸，依然郁郁葱葱,一片苍翠，充满生机。在苏木代尔格、喀纳斯、那仁、禾木、可可托海远山边境一带放牧的哈萨克人，度过不满3个月乐哉逍遥、天天喝酒吃肉的夏日，这时已经开始带着妻儿老小，赶着牛羊马驼，走走停停，一路长途跋涉，向中山一带和春秋牧场转去。崎岖的山道上、河谷旁、草场间拥着成千上百的牛马驼羊，不时见到骑马的牧民，吹着口哨，纵马扬鞭，忽前忽后呵斥着牧群中那些调皮捣蛋的“越轨”者，所到之处，浩浩荡荡、红尘滚滚，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膻臊之气。就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转场活动，每年从8月下旬拉开帷幕，一直持续到9月底方才结束。

这些从小吃着中草药、喝着矿泉水，刚刚在夏牧场度假避暑的牛羊老爷、太太们，都是些见过大场面、大阵仗的家伙，路遇行人、车队，任你喊破喉咙、按坏喇叭也不会给你

让道，永远都是一副气定神闲、行稳致远的德性。看着成群的大尾羊一个个胸丰体健，晃着肥腴硕大的屁股摇摇拽拽，如绅士、淑女般从眼前慢条斯理走过，当地男女会戏谑地告诉你，那些走起路来屁股上下一颠一颠的都是些公羊，在暗示勾引母羊“过来、过来”，而那些屁股左右摇摆的都是些母羊，则含蓄矜持地表示“不行、不行”。

中秋时节，西伯利亚冷空气常常以一场疾风，或一场冷雨，甚至一场雨加雪，宣告阿勒泰秋天最为灿烂的时光开始粉墨登场了。因为厄尔尼诺现象,今年这种高光时刻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9月25日,离中秋节还有几天，阿勒泰市就突降大雪，纷纷扬扬，漫山皆白。人压车碾,黑雪污水沿街四溢。街心公园少有人迹处,瞬时积雪厚达十几公分。桦林公园你拥我靠，穿着绿装、秀着细腰的小树们，大多被压弯了腰弄折了腿，成片成片地匍匐在泥雪里，其状可谓惨不忍睹。

经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风萧、雨晦、霜打或雪劫之后，便是一段旷日持久温暖响晴的日子。阿勒泰的秋天，浓抹重彩，一夜之间如天人般降临了，以360度无死角向你肆意挥洒、全方位呈现。天空碧蓝如洗，且高且远尽情寥阔，太阳明晃晃地，爽得不见一丢丢云儿。

登将军山北望，中远山的阿依海、确吉克、苏盖等山峰已是白雪皑皑，横亘半个天际，形成一条绵延千里的雪山带，给蔚蓝的天际镶了一道银边,伟岸肃穆得一尘不染，像是与这热闹斑斓的秋色没有半点关系。克兰河已失去春夏之交的骄横恣肆，一路由北向南,安静地自乌齐里克、大小东沟、桦林公园逶迤而来。在骆驼峰、将军山的加持下，河滩两岸的苦杨、黑杨、桦树、野山楂、野蔷薇,连同千里戈壁斑斑点点的梭梭、红柳，层林尽染、金装肃立、灿若处子，大有万里燎原之势。近处，泛黄的草地上，站着卧着的本地土牛吃饱喝足了，不时用湿软的长舌舔着年幼孩子肥壮的身体。偶然间，一行黑雁从视线中划过，留下渐去渐远的号子……

其实，你无须刻意走出户外,爬坡过河涉滩，去找一个什么观景台。开车上班,闲庭信步,或驻足,或静坐,都能感受浓郁的秋色向你扑面而来。即使你宅在家里,漫不经意地望向窗外,也会被连绵起伏、无边无际的秋色惊吓到,美得让你不容置疑、无法呼吸。这种感受,就如一个明眸皓齿、袅娜娉婷的女子,上下透着体香站在你面前,任谁都难以抗拒,不能无视她的存在,除非你合上眼睛、捂住耳鼻,屏闭全部的听觉、视觉和嗅觉。

我工作的办公楼坐落在一片不大却很资深的园子里。园子除了几十年的白桦、云杉、大叶白腊这些高大的土著乔木，前几年又穿插栽植了苹果、海棠、丁香、五角枫一众观赏类果木和灌木。秋气萧瑟、霜叶胜花。金黄的新疆杨、白桦、复叶槭，与葱茏的西伯利亚云杉、樟子松和大片人工草坪，共同成就园子秋日青黄相间的主基调，紫色的稠李、浓艳的五角枫、燃烧的火炬树、砣砣红果的花楸又为之增添了几分跃动的色彩。欧洲荚蒾尤其斑斓，从叶心处由绿渐黄渐红，直至秀出一围紫褐的叶边，樱桃大小的红果一簇簇挂满枝头，光润剔透，娇艳欲滴。

几十年来,在小城生活工作的人们，大家出来进去,头顶脚下、远远近近、高高低低，被赤橙黄绿青蓝紫重重包裹着、簇拥着、贴近着、幸福着。

格外幸运的是,我工作的办公室在三楼，座西向东。窗前丈余之内，除了一株挺拔青翠的云杉，比邻而居的多是高大茂密的大叶白腊。清晨，阳光洒在金色汪洋的树冠上，折射成无数面金黄耀眼的小镜子，室内桌椅、白墙、铁皮柜、木地板被映照得黄澄澄、金灿灿的。就这样，一整个白天，我都那么暖洋洋的。

这种秋日小阳春的惬意，真称得上是美不胜收，妙不可言。没有蝉鸣的声嘶力竭，没有蛙噪的空洞无物，也没有雨打芭蕉的单调冗长，有的是丝丝入扣的和煦、巴适、闲在和毛绒绒的温存。

这样的秋日，在阿勒泰一直可以延续到霜降，甚至是阳历每年的十一月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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