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伊朗见闻（2）：卡尚，踱过七千年尘埃

黄色的老城。

从德黑兰机场到伊斯法罕的卡尚约200多公里。早在11世纪的伊斯兰帝国时期，卡尚以地毯、陶瓷、瓷砖而闻名。伊朗历史上，对卡尚情有独钟的皇室代表，要数17世纪萨法维王朝的阿巴斯大帝，他坚持死后把墓地选在卡尚，而不是帝都伊斯法罕。现如今，除了地毯，卡尚还是伊朗玫瑰花露的重要产地。故有人把它称之为玫瑰之城。

一辆斯堪尼亚大巴负责我们此次在伊朗境内的所有行程。对接的当地旅游公司安排了俩司机，还有一位地陪玛赫迪以及一位随团翻译吴海洋。这辆纯进口的瑞典车车况不错，每个座椅都可以放下来，宽敞、舒适。由于在飞机上迷迷糊糊没能好好睡，所以我一上车就赶紧补眠。

当地时间9：00，我们在途中的一家餐厅吃自助早餐。餐台上有我爱吃的土豆块、土豆泥、煎鸡蛋，还有牛奶、芝麻煎饼、面包以及水果。椰枣很甜，西红柿又红又面，再加几块西瓜，吃饱喝足。伊朗食物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吃，只是没料到接着的每日每餐各种做法的土豆，竟然成为我裹在馕里的不二主食，不过相比干巴巴、没有一点粘性的藏红花饭，其口感更适合我这来自鱼米之乡、日日以香喷喷的白米饭为主食的江南人吧。

这里是卡尚的郊区。从餐桌后的落地窗望出去是一条并不平整的水泥路。路旁有一排看上去有些年代的石屋，它们用石头和土浆搭建，屋顶砌成一个个有特色的半球状突起，像飞碟的帽盖。屋顶上面是排列有序的电线，望去就像空中画着的五线谱。

离开餐厅前，我在一个陈列柜前停留了片刻，那里摆放着缩小版的各国国旗。我一眼就看到了五星红旗，很亲切。我好奇地数了一下，一共有21国国旗。这些是店主到过的国家，还是来过店里的客人的国家，上车时我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塔吧塔吧伊宅院是我们到卡尚的第一个游览点。正是午后，顶着中东热烈的日头，我们沿着一条土路步行。附近正在修缮古建筑，工人们在没有遮拦的太阳下忙碌，几辆大型工程车清一色的奔驰牌，据说是伊朗半个世纪前的土特产。四周空气干燥，逼人的阳光让人只想把脸整个儿埋在头巾里。

路口有一所当地的小学，此时大概是课间吧，隔着淡蓝色油漆的不锈钢栅栏，教室窗户上挤上来几张男孩子的脸，冲我们笑着喊着。这时候他们见到一群外国人自是新鲜和兴奋。

卡尚盛产玫瑰水和玫瑰精油。走进巷子，就有当地人向我们兜售玫瑰精油，且热情洋溢，就差把产品塞我们手里了。巷口的墙面颇有艺术感。除了玫瑰花盆栽，还有不少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镜框装饰在墙上。高处，玫瑰小紫和脆皮鹦鹉在各自的鸟笼里自得其乐。巷子尽头就是塔吧塔吧伊宅院，一处典型的波斯传统豪宅。

以主人名字命名的大院修建于1834年，至今保存完好。赛义德·塔吧塔吧伊是富甲一方、远近闻名的波斯最大地毯商，以编织地毯起家。两扇不大的门上各有一个造型不同的铜门环，一个棍形，一个环形，分别代表男女。客人按自己性别敲门环，根据声音，里面的人就知道来客是男是女了。如果客人是男的，而男主人出门在外，女主人就不可开门迎客。这是波斯民居传统的约定俗成。

这座院落当初化了10年时间才建造完毕。整个米白色系的院落有40个房间、4个花园、4个地下室、3个风塔，以及两处供自家饮用水的坎儿井。恍然大悟，原来我们新疆的坎儿井起源于波斯。早在2016年，波斯的坎儿井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遗”。

外墙上所有米白色精美的雕刻花纹，均来自他们家出售的地毯图案，令人叹而观之。倘佯其间，恍如置身于一个艺术宫殿。遥想当年，裹着印有玫瑰花头巾，身着纯色长袍的波斯美女，在庭院深深的院落飘逸而过，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在凌空垂挂装饰着一些彩色木梭的后院，有一间陈列工坊，一位老人坐在里面的织毯机前工作。这位头发已谢顶，留着花白胡须的老人满脸堆笑，用波斯语跟我们介绍着。他的样貌像极了那位西班牙的艺术家毕加索。通过翻译，我们了解到老人家从9岁至今，一直在这儿工作、织毯，他已成为这座古老宅院有生命呼吸的陈列品。其间，老人还热情地招呼我们在织机前尝试操作。后来出来时，几个人有些后悔没有买老爷爷的手工织巾。

返途中又经过路口的小学，恰逢孩子们放学。两个裹在深色头巾里约莫7、8岁的女孩，背着书包笑吟吟地挥手跟我们打招呼。透过阳光，她们浓密的长睫毛在脸上的光影里龛动，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在头巾下一闪一闪。好标致的一对波斯小美女呀！她们瞬间让我联想到伊朗电影《我在伊朗长大》中的小玛姬。祈愿她们在成长的路上，能像小玛姬一样幸运，即使遭遇风浪，也始终有挚爱的亲人为其保驾护航，从而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自由天空。

卡尚之所以成为伊朗最具吸引力的旅游地之一，与它拥有诸多保存完好的古宅密不可分。

布鲁杰尔迪古宅就是其中又一座奢华的传统庭院代表。它同样有着长方形的庭院、院中央长方形的喷水池，以及建筑内华丽的壁画、精美的雕刻等古波斯豪宅的建筑特征。

在入口处围墙上，我又看到了那张提醒女性游客戴好头巾的广告画，它几乎出现在每一处公共游览场所。画面上，一块巨大的黑头巾把人从头到脚包裹，虽然有玫瑰图案点缀，但黑黢黢不见身形的背面，还是不免让人产生一种压抑感。

根据现在伊朗法律中的头巾法，所有女性都被规定必须在公共场合佩戴头巾。其实在伊朗革命前的巴列维王朝时期，伊朗女性还享有出门不戴头巾的自由，直到1979年，霍梅尼推翻巴列维王朝，成立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共和国后，头巾被看作是伊斯兰革命的标致之一，凸显其作为伊斯兰信仰和传统的表征，于是，这块顶在伊朗妇女头上的布，一裹便是四十年。这会儿，我看着周围小伙伴们的头上，五颜六色，几乎都是象征性地披挂着，那些所谓“诱惑罪恶的皮肤与头发”，早已挣脱出头巾，与阳光亲密接触。

由彩色玻璃与各类雕花装饰的穹顶、图案细腻纷繁的墙面，等等，所见之处，眼花缭乱。站在令人美到窒息的两层宅府的建筑内，听翻译小吴讲着这座古宅的传说，隐约有卡曼恰琴声，由远而近，如诉如泣，萦绕在虚空里。

相传很久以前，两位卡尚的地毯商坐在一起谈论彼此年幼孩子的婚事。贾法尔对布鲁杰尔迪说，如果将来你儿子要娶我的女儿，至少要有一幢跟我家一样漂亮的房子，让我女儿住在里面。布鲁杰尔迪答应了下来，并且用了足足18年，建成了这座奢华的庭院。之后，他们的孩子如《一千零一夜》里所描绘的那样，在此过着繁衍后代、平安幸福的生活。

从古宅偌大的客厅出来时，我们的脚步声惊扰了庭院一旁树上的几只鸟，它们的翅从我们头顶掠过，一晃就消失在高墙外。鸟们自有它们的天地，比起人类的，更为广阔与自由。最起码，雌鸟跟头巾法没有半毛关系。路过散着紫色花朵的草坪时，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此刻，夕阳正拖着长长的斜影，倚靠在精雕细琢的围墙上。

在卡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艾哈迈德苏丹浴室。这是卡尚保存完好的的一处古波斯浴室，距今已有500年多年，渊源于土耳其苏丹浴室。从古到今，浴室在伊斯兰教文化中占有不可缺失的一席之地，因为教义要求祈祷之前必须沐浴，强调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洁净。

古波斯浴室相当于我们现在的茶室，除了沐浴，更大的功能是属于商务、休闲场所，是古代伊朗人的社交中心。这里的装修具有鲜明的伊斯兰风格，无论是穹顶的雕刻、墙面的绘画还是四周镶嵌的蓝色系瓷砖，都带给人强烈的视觉美感，仿佛置身于一个迷宫般的蓝色童话世界。

室内有楼梯可以到达屋顶，上面有大大小小用土砖砌成的半圆球，球上装饰着许多蓝色的采光玻璃，可以保障光线从各个角度射入屋内。望去，好似停歇着一群外星球的UFO，随时都会起飞，隐入蓝天白云深处。

随同伴跨出大门时，我好奇地叩响了其中一扇门上的铜制环形门栓。叮叮！即刻响起清脆的声音。有人喊，服务生听到了，是女客！一众人都笑了。

与苏丹浴室相距不远有一个绿色王国—费恩花园。它是萨菲王朝时期，为阿巴斯一世作为行宫建造的皇家花园，在后来的赞德王朝和恺加王朝时期又加以修葺与扩建，是伊朗现存最古老的波斯园林，在2012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

周边地区水资源稀缺，但这里却流水汩汩。步入大门，花园主体建筑前以一条长长的水渠为中心轴，两边是正方体花园，里面种满了各类果树与绿植。路旁数百年高大的香柏树葱郁夹道，凉意阵阵。园内到处布满了蓝色的水池与喷泉。水源来自附近半山腰的苏莱曼尼温泉，所以，一年四季，花园里的水都是恒温的，而且，这道天然泉水与整个建筑融为一体，形成花园水系，起到调节建筑温湿度与灌溉花园作用。 

天堂的后花园也不过如此吧。当下，我不免臆想翩翩然。

但后花园也有太阳照不到的阴暗处。绕过主体建筑，隔着成行的香柏树，在一排土垒房的尽头，有一处门庭装饰简单的浴室。当年卡扎尔王朝的国王纳赛尔丁沙阿，在此囚禁他的首相卡比尔。

卡比尔是伊朗近代史上第一个推行现代化改革的政治家，被伊朗后人推崇为“民族英雄”。当时，由于他主张改革，实施推行了许多大胆而激进的政策，遭到恺加王朝宫廷内外保守派的抵制与陷害，从而失去国王的信赖，被罢免和放逐。浴室内一侧，情景性模拟展示着卡比尔囚禁和被割手腕杀害的场景。窄小的行刑空间，那些曾经盛装鲜血的盆罐，似乎还在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战争、死亡的鬼魅一直在人间阴魂不散的根源，也许就是人类的贪婪性在作祟。

走出浴室，我在阳光下大口地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这时候，最好有一支天籁的童音，来治愈一下略感沉重的心。在几颗苹果树前，我对自己默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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