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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丨一蓑烟雨任平生——风雨何店

题记:义亭镇何店村位于义乌市南部,距义乌城区13公里,东接佛堂古镇,西临五洲大道,佛低线公路从村中穿过。村后有义乌江半月湾人工湖,铜溪水系山北向南流经本村流入义乌江。丹崔矮山从村后延伸至义乌江。村西平坦开阔,良田千顷,其间散布众多沟渠溪涧,沼泽池塘,一直被誉为山水栖居地,田园耕读乡。何店村的商业文明起源较早,从渡口、龙窑乃至八十年代后兴起的养殖场、针织加工作坊,从商的思想在村民中根深蒂固。村子中现存的一座座“十四间”“十八间”等雕刻精美的木制老房子记录着曾经的商贾富有。本文从爷爷、祥叔、峰哥一家三代人的故事叙述,反映勤劳善良的何店人在不同时代变迁中对商业的敏感、倾心投入与孜孜不卷地追求。何店渡、龙窑以及一个个养殖场、小作坊在何店村的历史长河中似小橘灯般温暖着一路跋涉前行的何店人。

【一】  

爷爷回家时,已是亥时。

今天是初二,也非佛堂市日,本是该爷爷回家的日子,但将到亥时,还没有着家,江边也不见船影。

天色愈加深黑了,四周像有浓浓的墨汁翻涌着,伸出的手瞬间就被吞噬了去。奶奶掌灯出去了几趟。明明是一盏亮亮的灯,出门前才拨了灯芯的,怎么一出门就如萤火虫了呢?!这该死的天!奶奶嘟哝着,每次出门,都为这豆花般的灯自生闷气。与其说是借着灯光,还不如说是借着这闭眼也能摸着走的路让奶奶不费力地走到江边。确实,这路上,哪块石头在哪,哪块泥疙瘩长啥样,闭着眼也能知道,熟悉这条路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这是一条走了几十年的路,而且,每天还要无数趟。

在哪儿呢?奶奶伸长了脖子,不停地往江面上寻找,用手撑着额,瞪大眼睛,使劲地往对岸张望,总想见着个星点半影,或听着点声响也好,但除了风打树枝的唰唰声,啥也没找到。奶奶站了一会,无奈,只好高一脚低一脚地又回了。

夜,向着更深处走去。无边无际的黑不断地涌来,像极了和这远隔千里之外不断涌上沙滩的海潮。

孩子们早已经吃了,睡了。去看过孩子们,睡得香甜。这两天儿子媳妇到兰溪筹划松树去了,龙窑等着侍候呢。这几个孩子就都由她管着,还好,老二是个姑娘,能帮上不少忙。

回到小屋,心中还是忐忑。咋了嘛,今天又不是市日,咋还不回呢?奶奶拿起针线,有一针没一针地纳起了鞋底。

何店村距义乌城里近30里,与佛堂却是隔江相望。义乌江从村旁穿流而去,在村尾拐弯处,江面变得宽广,形成了一个自然的码头,何店渡。江对面即是佛堂,田野村落依稀可见。佛堂是一个不小的商埠,在公路不发达的早年,码头上商船往来,很是热闹。何店及邻近村民们通常有事,无论是买个农具家什,或大姑娘小媳妇想上街扯块花布做新衣裳,首选的就是去佛堂,谁家有个病痛的需要上医院,也是首选佛堂,如此,何店渡就忙碌起来了。爷爷是二十岁开始就在这撑船摆渡,到了二十八九岁,虽然年龄不大,也许是久日的风吹太阳晒之故吧,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不少,来往的小孩就开始叫爷爷,姑娘小媳妇开始也只是玩笑,后来,渐渐地大家也就把爷爷当作他的名字来叫。

也许是从小在江边长大的缘故吧,爷爷特别喜爱水。小时候,只要天气一转热,他的心就如江边的水草般摇曳起来。只要父母一不留神,转身就一猛子轧水里,不到饭点上不了岸。那年,听说王家要把船渡转让,就死缠硬磨要父母去转了来,如愿后就从没离开过船。船几乎成了爷爷的生命。

每天一大早,他就把船打扫得干干净净等着客人。但凡有客人在船上洒了些垃圾,爷爷总是一等客人上岸就立马清扫干净。如果哪家孩子调皮,在船上嬉闹跳跃,他便假装很生气地喊叫。他亲自去砍了毛竹利用闲暇时间给船编做了个顶蓬,安装好后在头尾两边出口处挂上两块布帘。布帘是母亲织的土布做的,细条纹,很好看,通常是卷着的。如此,每逢夏天或雨天,客人可以在舱里坐着,免了日晒雨淋,大家很是夸奖他。

流经何店村的义乌江面大约二十到三十余丈,宽窄不一,江底有大量的细沙,四邻八村谁家造房子需要的沙子,也都是从这里挖了去。静静的江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江中游鱼来去不可计数。但凡夏天没客人时,爷爷就会轧到江中,不大一会,手中就会举着鱼上来,而此时,爷爷脸上的笑容会透过黑幽幽的皮肤舒展开来,就如这手中的鱼般灵动。通常,船上总是会放着一只水桶,而大部分时间,桶内是不会空着的。时而,如果过往的客人是哪家去看病的,他会从桶里抓出一两条鱼叫带了去补补身体。这渡船如果满载,一次大约可以载二十来位搭客过江,人数多时必须反复来去。两边的渡口都竖了一根小小竹竿,挂着一个可以活动的铁环,铁环上垂挂着一只铜铃,一条细绳牵着系回竹竿,只要有人要过渡时,拉一拉绳子,铜铃发出的脆耳叮铛声,就会把船从对岸牵了过来。由于船是自家买的,过渡是要收费的。通常一次收2分,如果有客商带了陶罐陶缸什么的,会多收点,有时5分或1毛,也没有定数,多带着点客人的心意。有时,客人说只有一分钱,爷爷也不刻意要,一句“放着吧”就让上船了,乡里乡亲的,谁家也有短缺的时候。时而,也会遇到真没钱的,客人说“爷爷,下次再给”,爷爷只是笑笑“有急事吗?如果没有,就等一下”,等有几位客人聚集了就一并顺带过去,事后也不会再提钱的事,如果是急事,爷爷还是会专门撑一趟的。因此,爷爷在四邻八乡落下了很好的口碑。奶奶是邻村的姑娘,模样长得十分俊俏,因时常过渡而熟悉,渐渐地两相悦目,家长们也两厢情愿,就嫁给了爷爷成了奶奶。孩子们大了成家后,为照顾爷爷也是为了更方便客人及时过渡,在离江边不远的地方龙窑边建了一间小屋。奶奶就两边跑,忙完村子里儿子家的事就到小屋来,烧一顿晚饭给爷爷吃。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奶奶还是心有悸跳。

“咋这么晚呢”

“遇着点事”

“小峰呢?”

“好着呢,早早就在船舱里睡了”

小峰是大孙子,奶奶最疼爱这个孙子。5岁起小峰就跟着爷爷在渡口摆渡,帮爷爷侍弄浆船,也背着个小书包帮着收费。通常,小锋随爷爷在小屋里吃饭,晚上睡在船上,这样既帮了爷爷,也给父母省了份饭食,省了张床。除了天凉外,爷爷每星期会有两天住回小屋,其他时间会陪小锋睡船上,天冷了,三个人都挤在小屋子里睡。

奶奶边问边往脸盆里倒上热水,绞了毛巾,递给爷爷。爷爷也随即把褂子递给奶奶,褂子的内兜里装着今天收的过渡费,一抖,叮当作响。

奶奶把盖在菜碗上的碟子取走,拿出温在钢锅里的小壶酒,把怀子斟满。

“快吃吧,这菜都热了几回了”奶奶从锅里盛了碗稀饭,坐下陪爷爷吃饭。奶奶有个习惯,总是把干粮留给爷爷吃,而自己常常在晚餐只喝点稀饭。“下次你不用等我了,先吃”爷爷每每都是这样说,而奶奶也总是每每等爷爷一起吃。

两怀暖酒下去,爷爷才打开了话。

“今天下午原打算早点收浆,张嫂家儿子又犯病了,她一个人咋按得住啊,还好隔壁大伯帮着她抬到船上,大家又一块帮着送到佛堂医院,医院里事多,大家帮着跑前跑后的,时间就耽搁了。再说,如果我不等他们,他们今天也回不了家了呀。”

“哎,张嫂也真是可怜”。

“张姓在何店,本就是小姓,本家也少。家里男人离开的早,偏偏这个儿子也不争气,时不时地犯回病,把张嫂折腾得够戗,也只能靠大家帮一把了”奶奶一边喝着稀饭一边叹息附声着。

奶奶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何店村的来历。据说早年间,有一个何姓人士因父亲蒙难,为避朝廷降祸株连,恰好遇到兵起,就和家人一起逃到义乌。到义乌后被一个洪姓长老收留,一直冒洪姓隐居。婚后生了三个儿子,都恢复了何姓,但分别迁居不同的地方。老大移居到泮山,发展成了现在城西何泮山的何姓,小儿子迁居到距县城北边15 里地的寺西,发展成了现在后宅的西何,二儿子迁居到县西南35里地的柯山,就是今天的何店村。因此,在何店村,大部分人为何姓。

见爷爷吃好了,奶奶就动手收拾碗筷。

房子因为小,倒是不觉得特别黑黢黢。煤油灯微弱的光线能渗透到四壁墙的每一个角。奶奶在灶台前忙碌着,灯光把奶奶的影子映在墙上,一移一动,像皮影戏里的人儿。

望着奶奶瘦削而日渐佝偻的背影,爷爷心里不免一阵心酸。来到何家后,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何家送走了三位老人,养育了三个儿子二个女儿,真是操了一辈子的心。

“今天去医院时,偷了个空,去街上转了转,我看到布店里进了好看的花布,过两天,你和我一起去,扯块布做两身衣裳”“老街上的那家烤包子店生意又红火起来了,今天买了几个给小峰吃,他很开心呢,哪天你和我一起去,我陪你去吃”

窗外风打柳枝,沙沙砾砾。室内灯灭影消,细语莺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笃笃笃的敲更声渐行渐远。

【二】

祥叔是爷爷的儿子,家中的老大。由于爷爷的坚持,小时候去学堂念过几年书,后来因家里确实困难,也需要帮手,就休了学跟着父亲去摆渡,同时也做妈妈的帮手,干些农田与家里的活。何店渡的边上就是龙窑,开始只是当作好玩于空闲时跑去蹲在旁边看师傅们跺泥打坯烧窑,后来渐渐地爱上了这行,一有空就跑去,有时在旁边一蹲就几个小时。爷爷看他喜爱,15岁时送去给师傅当了学徒。

烧窑可不是件好玩的活。泥从田里人挑骡运地运回后,卸在打谷场上,垒成泥排,不能整个堆放在一起,晒干,一定要干得透透的。之后,用棒槌把泥排一块块敲成碎粒,这可是功夫活,累人累腰,因为要蹲着或拿个小板凳坐着干活,有时一蹲就一个上午,站起来腰都直不起。泥堆变成泥碎后圈成一个圆形堆,中间做一个凹槽,以便装水。到了晚上,打谷场与义乌江之间出现了一支挑水的队伍,借着月光,影影绰绰。江水被灌入中间的凹槽后,水迅速向干透了的泥巴中渗入,在水与泥相拥抱的瞬间,如干柴烈火,迸发出巨大的热情,交融所发出的“滋滋滋”声响,犹如小精灵跳跃在键盘上所弹奏出的星空小夜曲,美妙动人。这可是师傅们最喜爱的音乐。第二天早上,泥巴已经变成了泥浆。泥浆恰到好处,不干不稀,这也是技术活,没有在旁指导的师傅,挑水的人们是拿不准的。后生们开始用脚不停地踩泥浆,使泥浆更具有韧性。踩泥浆通常要顺着一个方向走,后生们按圆形堆依次排位,时而搭着肩围成一个圈,作节奏一致的踩踏舞状,时而各自为圈,手舞足蹈,反正是变着法找乐子,正当初生牛犊的年龄,哪能耐得住安静本分的机械运动呢。随着泥浆韧性的不断增强,脚下的劲也越来越使不上来,此时的泥浆如饥渴的女妖般,只等后生们的脚一踩下去就用大大的吸盘牢牢地抓住不让拨出来。师傅们也舍不得他们被女妖抓走,早就备下了家什套好了牛在旁等着,一看时机就把他们解救出来。牛拉着滚车继续打辗着泥浆,直到成为标准的粘土。接着,师傅开始把粘土做成一个四方形的土块,运到制坯房,再慢慢地打成大小不一的各型物件的坯子,细工慢雕,制作成各类缸、瓶、罐、坛等成品后,凉晒半干,最后小心翼翼地放入龙窑中烧制。

祥叔对于烧窑的整个过程,用了10年的时间用心学了个遍,到25岁的时候,当上了陶器厂厂长,此后,祥叔的名字就叫开了。

祥叔从小跟着父亲摆渡,见惯了渡口旁边石灰埠小码头上装满陶器的货运简易竹排或船子来来往往。听父亲说,竹排与小船是把陶器沿着义乌江南下运往金华、兰溪与衢州等地销售,通常,回来时也不会空着,把石灰运回来,在义乌销售,这样,石灰埠也就成了一个小小的中转站,给何店村民带来不少的生计。

何店村烧制陶器很有历史渊源。由于何店村有着丰富的陶土资源,加之水陆交通十分便利,元末明初就开始制作陶器,主要烧制日常生活必须的缸、瓶、坛等为主。初时的窑厂不只一个,村东北的磨盘山、龙山等地都还有遗址可见。也许现在的龙窑建得会晚一点,谁也说不清建于哪一年,但却一直在作业。窑床根据地势由南向北依山坡15度左右从下往上缓渐升而建,全长约94米,宽约1.75米,由炉堂、窑床、窑铺三部分构成。炉堂主要是堆放柴火、煤等燃料,炉工操作的地方。窑床由炉门、窑膛( 火道)、小户口、下窑门、上窑门、窑背窑眼及圈形烟囱组成。窑铺为人字架屋面,建于窑床之上,用二柱七檀呈斜坡状。附近不远处为制坯房、凉晒场、仓库等建筑。

祥叔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也正因如此,自从当上厂长后就以厂为家一心要把陶器厂发扬光大,盼望着厂里的缸瓶坛罐不仅能落入义乌的每家每户,也能进入全省的千家万户。一到秋天稻谷收割结束,他就带着人拿着工具走遍四邻八乡的土地,查看哪块地上的泥土好,适合做陶器。并不是什么泥都可以用来作陶器的,查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大体看中地块后,画定一小块区域,挖去2米左右深的熟泥,露出下面泥层的面貌,再取出部分泥土作测试,如果附合要求,就留下记号,日后与他村商量后取用,即使可用,也只有1到2米的泥层,2米以下的泥土也是不能用的。就这样,一片一片找,好在周围的泥土大抵还是可用的多。有了米,没有柴火,也烧不了饭。选定了泥土,祥叔又开始忙活柴火的事。由于龙窑特别喜欢吃松树枝,江两岸的松树已渐渐满足不了它的胃口,祥叔就带人去外面找。渡过江到对岸的佛堂赤岸毛店一带,那边山多,树也多。有时也随运陶器的船坐到兰溪,那边会便宜几分钱。

祥叔在陶器厂厂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年,期间,最兴旺的时候,厂里的职工多达300余人。每天,天一亮他就到窑厂,先把龙窑看一遍,看看火,看看缸,摸摸这个,查查那个,只怕有人分了心没注意火候,或哪个走神了,把出窑的次品漏检了,之后,才开始进行当天的派工。也许是从小跟了父亲摆渡的缘故,对生意有一种天生的敏感。除了抓生产之外,祥叔特别注重销售,为此,还组建了一支年轻的销售队伍,让他们带着厂里的缸、瓶、坛等陶器下船去闯世界,并对这些年经人给予特别的待遇照顾。

陶器厂是何店村的主要经济来源,除此以外,串蓑衣和弹棉花也是何店的传统手艺活,是家闲时节的副业。当时义乌西乡有句俗语:“串串蓑衣种种田,弹弹棉花过过年”说的就是何店。在旧时以农耕为生的义乌,农民们天晴落雨都得出去劳作,天晴戴斗笠,落雨穿蓑衣,它跟锄头一样,是每户农家劳动必备用具。串蓑衣在何店有着悠久的历史,何店的蓑衣有着江南水乡蓑衣的独特风格,针脚细密,编织厚实,关键部分为里外两层,中间还填充着棕毛,既透气又耐用。一件蓑衣需要用5-7斤干棕丝,通过上万针才能串制而成。

祥叔到45岁的时候,从陶器厂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当了何店的村长,他的心刚空出一点来,又被蓑衣和棉花占满了。听着祥嫂常常唠叨着对他抱怨:“你啥时候能把心放在我们娘几个身上呀?哪儿是个头啊?”祥叔总是打呵呵地说:“再过两年,我就给你烧饭”。

尽管不再当厂长了,祥叔还是会时不时地到厂里转转,到江边坐坐。看着浓浓白烟从龙窑的烟囱里缓缓吐出,看着载满了陶器的船只在石灰埠上穿梭来往,一幢幢新房在村子里此起彼落,心里像被冬天的暖阳烘烤着般舒坦。

半月湾依旧那么美,江面宁静缓和,两岸杂花生树、阡陌如绣。如带的岸边,曾经是一片银色的沙滩,映红的桃林,而今,细腻的沙滩已不再,但,江水更深,却更平静了。岸边的山坡葱郁芬芳自然错落,在江水的流淌中,伴着龙窑袅袅升起的白烟,似一双无形的手随着高高低低的音符弹奏着柔和的何店兴旺交响曲。

这生我养我的土地啊,我怎么爱你都不够!每一次从江边回来,祥叔的脚步总是走得定定的,很踏实。

【三】

那天下午,小峰揣着爷爷给的两分钱颠跑着在小店门口的奶奶那里换了一杯香喷喷的毛栗,然后招呼了四个小伙伴躲在村旁的草堆里一块吃,个个吃得咂咂作响。这已不是第一次请小伙伴们吃东西了,峰哥只要得到爷爷给的钱,一等收船,准跑去买了好吃的招呼小伙伴,一双双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对他无比的羡慕与崇拜。那一年,小峰7岁。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小伙伴们无论大小,都叫他峰哥。

虽然,峰哥是家里的老大,因为是男孩的缘故,除了跟爷爷摆渡外,奶奶从小就 直宠着,不让干家务活,顶多被父亲叫了去偶尔当个帮手。上学后,除了周末与假日,平时也少去摆渡,所以,放学后有大把的时间与伙伴们玩耍。

一起玩的伙伴最紧密的有四个人,时常被大人们称为“四人帮”,按顺序以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相称。这四个人,一等放学,扔下书包就顺着村里的石子路满村的跑。何店村比较大,村子里有很多大的老宅,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把若大的村落自然地进行分隔。路的两旁,是清一式木窗老房,白墙黑瓦,飞檐斗壁。偶尔选一个不起眼的门推开进去,里面可能都会是“十四间”“十八间”的几进几厅大院子等候着。这可是孩子们的玩乐天地。四个小伙伴最喜欢的玩地有几个,一个是何氏宗词,一个是六顺堂,除此外,就是何百堂。因何氏宗祠平时是大人们聚集议事的场所,六顺堂与何百堂自然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这里,他们不仅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肆无忌惮地玩躲迷藏的游戏,还能听老人讲故事,听的最多的是何百堂与六顺堂的故事。

六顺堂又称门厅,轩朗宏敞,荟萃砖雕、木雕、彩画、髹漆等多种建筑工艺,檩、枋、雀替、斗拱以及门窗无不装饰精美。据说,六顺堂的祖上是做典当行生意的。有一天,六顺堂的太公有一位朋友新屋落成,依据习俗照例须宴请亲朋好友,六顺堂的太公自在宴请之列。六顺堂太公接获请帖,兴高深烈地前去赴宴。宴席尚未开席,六顺堂太公见房子高大轩阔,其是惊喜,试着用手脚去估量房子大小与结构。不料他的那位朋友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估量什么呀? 难道你也造得起这样气派的房子吗?正当兴致勃勃的六顺堂太公顿时如当头浇了一桶冷水,呆若木鸡。酒宴虽美味佳肴罗列,却也难以下咽,羞愤之余回家与妻子述说,贤惠的六顺堂太婆嘴上安慰丈夫,心中也很不平。第二天一早,六顺堂太婆赶回娘家向父母哭诉。爹娘听说女婿遭人奚落,很是愤然,当即允诺将归属其家所有的那片松林中的几百年无头松树都给女婿作造房之用。

老天成人之美。当晚一场风暴大雨,将六顺堂太婆娘家沿江种植需几人合抱的大松树许多吹断了头。六顺堂太婆大喜,马上叫人将无头松树砍倒。又巧值江水上涨,将松木投入水里。顺流面下直到何店埠头,把松木捞上岸运回家中,不久即动手建房。数年以后,闻名遐述的六顺觉终于落成。

何佰堂是随戚维光抗偻的将军,骁勇善战,屡建战功,御赐为佰堂公或何将军,有关他如何神勇的传说故事也一直在村中代肛流传。

峰哥和他的小伙伴们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也许是在这些气宇轩昂的古宅中浸泡的时日太久,也许是渡口及来往的商船在他们心灵中打开的世界太大,小小的书本根本栓不住他们的心思。四个小伙伴继续做他们的“四人帮”,只是已经是四只小老虎了。他们讨论的不再是古宅的华丽与将军的勇武,而是在一起合谋怎样才能建一座这样的宅子。在祥叔的眼里,他们不是“有出息”的人,因为他们的心思都不在读书上。看到他们经常四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甚至一聊就通宵达旦,祥叔开始担心了,不会走了歪路子吧?!有时,晚饭后看到峰哥走出家门,祥叔就尾随着去蹲墙跟,听了几回后,他的心也就释然,决定放任他们,不再一味地逼着读书了,因为在何店的乡风里一直有重商不重学的传承,更何况已经进入八十年代。

不多时,村里渐渐地出现了一些养殖坊与手工作坊。养蜗牛、养鸡、养珍珠,织手套、织围巾、织帽子,四个人在村子里的各个角落忙个不亦乐乎,村民们也跟着干得热火朝天。

折腾,是年轻人的沸腾热血与青春激情。

随着年龄与见识的增长,性格的差异,以及产业结构变化所带来的经营状况改变,四个小伙伴的兴趣最终产生了分化。除一个小伙伴继续留在村里守着加工厂外,三人离开村庄来到城里发展。峰哥开始融入商贸大军,正式做起小商品生意,开了贸易行。老二当了律师。老三走进了政府机关部门,当起了公务员,只有老四继续留守村庄。

尽管世事如烟,沧海桑田,一年中,总有几个日子是属于他们四个小伙伴的,一起回忆,一起诉说,一起喝酒。他们会时常从村头走到村尾环着走一圈,心中不免些许黯淡。每一个转角,“十八间”“十四间”恢宏的气势已斑驳暗淡,只有槽臼中青翠的小草展示着倔强的生命力。龙窑的烟囱不再有白烟飘荡,寂静落寞。渡口已被整齐的堤岸吞噬,难觅踪迹。江水滚滚,一路向南,只是,上次吃到鲜美的江鱼已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中心塘依旧辽阔。破塘的荷花在盛夏依旧荷香遍野、婀娜多姿,甜美着村人的梦。青砖黑瓦透过盎然的树叶枝蔓依然散发着幽幽的光,昭示着何店曾经的繁花与殷富。

又是一个秋季,酒香弥漫在何店的每一个村角闾巷,另人沉醉。历史,真得可以让人沉醉千年么?

历史,总是从一个个起点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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