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惊雷，灯下听雨。至子夜清时，匀如池水的夜，仿佛等待着什么。浮凸微明的窗棂上星光如霜如粉，暗幕中流动的是时间的静寂。
我轻轻点开电脑E盘，整理这半年来的写作，在那些文字里，我看到的仿佛是一个异外的谁。又或者，那才是我。惟有在这样深的夜里，才能看到。
凝思片刻，突然听到啪嗒一声巨响，扭头望去，竟是一瓣荷花的掉落。清晰而神秘，带着永远一种永远寻不回来的凄绝的美。这枝荷花，是前日傍晚散步时，从人家田里偷回来的。
是第一次，为内心的顽劣所怂恿，又惊又喜，惴惴不安。 带回来的时候，还是一朵小花苞。当时就想，荷尖尖的那一点红灼，是她的魂吗？我觉得目光之下的荷，她灵魂的香气已半融在我这贼手中。为清洗自己的贼气，我将她养于瓶中，清供于书案。周敦颐说过她是君子，既是君子，那就应该与书墨在一起。
她倒也安心，泰然自处。次日早晨，等我醒来，她竟从容舒展，不以境移，不以己悲。最初那点红灼，在熹微的光线中撕絮般裂开，颜色淡去许多，却给人一种铅华洗净的明净之感。其香奇清，盈满书籍，窗帘，床单，肌肤上滑着一丝触觉，清晰而神秘。
此番情境，我不曾亲历。而后，她于夜晚随清凉四合，以为她这是在休眠，在积蓄力量。不曾料到，再次开放，竟是永别。
其实，我早该知道。这几日一直小心翼翼待她，不忍去想“以面受花，多者浮，少者歌”的风雅。那阵独秀一枝的清芬，真的很贵重，重得让人难以为乐。
此刻，我握着鼠标的手痉挛了一下，静静地凝视，内心一阵荒凉。几分钟内，已落下四五片花瓣。那声音竟那么响，下着暗力晕染着夜的寂，继而一寸寸地撩拨着我伤感的神经。
我是亲眼看着她从花苞里开出来的，欣然绽放，仅两个时日，我坐在她身旁，又看她颓然败落。那一声巨响让我回首，发现荷已过完了她的一生，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此前一直觉得观赏花开花落，是一件诗意且浪漫的事，不曾想过这亦是一种无助和残忍。
且听谁说，相见不如怀念。于我看来，确实如此。我宁可想象荷开在心中的样子，断然不要她就在我眼前开而又落。哪怕她终究是要落的，但在那幽碧的水田里，满眼丰富变幻的色彩，前赴后断，至少能让人感觉风雅一个夏天。
我视界中那粉红的影子已渐渐涣散，如墨的清黑漫过心肺，直到一盏突兀的黄色莲蓬，在密集的花须中升起，我仿佛又找到些许光亮和希望。
闭了眼，风雨在门外飘摇，不知那一田荷花比这一个怎样？而那凄绝的跌落地面的巨响，总是要比席于水面，与同伴、根叶休戚与共要落寞得多。即便凋落，那亦是她魂的归宿。
我为此事深悔不已，若爱带来的是无尽的忐忑与牵念，莫如从不曾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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