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工房】
九间头天井沿的记工房
是我家父亲手里造起的房子
冬暖夏凉泥墙土屋用了不少瓦砖
和知青屋许多砖瓦都来自父亲烧制窑池
知青屋和记工房之间
长着一棵上岁数枣树和一口知青井
湖塘边长着许多樟树乌桕和柳树
知青记工员小芳是最有风情的杨柳
又像长在枣树尖最红最甜的青枣
生产队选我家房子做记工房
就像天井里外公放养的蜂桶
每晚飞回嘤嘤嗡嗡的蜜蜂
记工员小芳是专心工作的女蜂王
在记工房老农不敢拿出旱烟袋和烟斗
小伙子个个收工洗澡穿上干净衣服
小学男同学每晚叽叽喳喳来我家找我
仿佛一群小屁孩也是采花酿蜜的工蜂
每个假期双抢无论割稻种田
我都爱蹲伏在小芳身边
锄麦治虫更是留意小芳的神态心情
可我有天晚上也加入捣蛋鬼行列
和小伙伴向记工桌扔进爆粗口纸条
被小芳眼睛留神发现向父亲告状
说房东儿子是读书人不能学坏
父亲严厉教训叫我送上一根甘蔗道歉
【知青屋】
十八间知青屋矗立牛山湖塘之间
长长廊柱把村庄上头下头连接
白白的墙辉映知青白白的衬衫
招展生产队年代的时尚和高贵
知青屋泡在水塘墙壁刷写醒目总路线
“鼓足干劲 力争上游 多快好省”
老支书说村里先后来过七八十个知青
农村人污泥酱瓜一年很少穿上新衣
知青们细皮嫩肉头理着好看发型
农村人鼠目贼眼走路慌张粗话连片
知青们眼睛清亮端庄大方说普通话
知青看你一眼就像夜空星辰闪烁
衣着光鲜彰显着青春的朝气蓬勃
难以想象他们一个个下田落地干起农活
母亲说我上面夭折过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知青们正长着我没见面哥姐的年纪
每天走过十八间看知青生活起居
谁与谁亲近谁跟谁争风吃醋
最上心是每天上我家记工房的知青姐姐
她肤白眼亮说话不小心就会脸红羞涩
她的身影影响了农村少年的生长发育
我心里装着小芳小英两个女知青
小小少年一无所有只有想象和好奇
记工分的小芳内向喜欢看书学文化
活泼性感的小英留着一头乌溜溜长发
那时农村人不能随便和知青接触亲近
有个农村小伙和女知青在稻草篷脚约会
被村支书和民兵连长抓了现行判刑入狱
知青屋坍塌拆建切割只留下影子
但它却永远鲜活生动留在我心里
后来小芳上了大学小英成了下岗工人
更多知青去向不明让我至今惦念
那个判刑小伙至今生活艰难打着光棍
对知青屋许多情感记忆只能用上伤水歌词
《走过咖啡屋》和《无言的结局》
【1995年的豌豆虾糯米饭】
1995年沈泽宜来武义主讲“台山笔会”
我又到浙北参加了阿三婚礼
到浙北不到湖州拜访难说服自己
那时老师刚住进阡陌小区新居
没装修的房子盛开一盆映山红
燃烧着老师的激情诗人的热烈
一丛丛映山红把整座山点燃了
怎不让诗人喷涌浪漫啼血的诗篇
他仿佛又回到陕北的大理河和黄土地
老师又开始朗诵-----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怀念山那边的一盏灯......”
那天是老师心情特别晴朗的一天
他一定要上菜市场买菜为我做饭
他太原教书刚回的妹妹就给他打下手
剥开清香豌豆和鲜活河虾
金华火腿切片做出一锅喷香糯米饭
他竟然比写出一首好诗还要得意
进餐频频为我添饭直喊“好吃好吃真香”
这是江南才子为我做的唯一一餐饭
饭后叫妹妹借宿一定要我留宿新居
睡前他又摆正映山红朗诵诗歌
朗诵他写得比食指北岛还早的朦胧诗
半夜还起来察看为我添被
像一位老父亲关照刚回家的儿子
第二天和他们兄妹察看正在拆迁的沈宅
到了南门老师把自行车往公路边一扔
就像小伙子冲向沧桑飘摇的家门
妹妹提醒他应该把自行车安放公路下边
他手一挥不理呈现桀骜不驯的标签
妹妹跟我感叹“他一辈子就这样”
沈宅故居是他双重世界的家园
他和我讲湖州历史讲父母的故事
说能拆除的马上就会消失
拆不掉的不仅藏他心里还要写成自传
他父亲去世早母亲像油灯一样煎熬
一直指望他这根数代单传独苗铁树开花
他的西塞娜至死没有变为他的现实
【黄鳝笼子】
在黄鳝泥鳅像生产队开会的水域
悄悄放下竹编的长长黄鳝笼子
亮晶晶的蚯蚓把饥饿的的鳝鳅们诱引
更加饥饿的是岸上的少年
他放学假日必须放牛拔猪草
必须抓鱼摘乌桕籽找四方草
才能品尝荤腥卖钱交学费
黄鳝笼子在水底是座神秘隧道
张开黑洞的微光循循善诱
鳝鳅进入其中进退两难只有团团打圈
岸上少年在田野山坡追逐
心想像山鹰纸鸢飞翔盘旋
因为饥饿因为父母吩咐的任务
必须拼命找食成为污泥浊水的鳝鳅
身体贫瘠中发育思想饥饿中轰鸣
伏卧村后的牛山是只黄鳝笼子
自己的身体也是一具黄鳝笼子
萌芽爱意的女子和工作爱好的道场
都是点燃亮晶晶微光的黄鳝笼子
天空也是一只张开黑洞的黄鳝笼子
星辰里居住着外星人和真正的爱情
【知青姐姐】
我家记工房荒芜故园废弃
十八间知青屋切割拆建面目全非
不见生产队出工哨响
不见生产队养猪场炊烟
不见生产队铺天盖地麻雀
我怎么能不见了我的知青姐姐
心里叫声“姐姐”我就回到少年
仿佛终于见到幼年夭折长我八岁的亲姐
你们出现是生产队的黄土丘陵
突然冒出几株青葱养眼的绿树
是结满蛛网的农舍来了贵人
农家人怎敢让你们经受低贱和委屈
你们在村庄行走走哪儿都是焦点
你们在知青井打水我和小伙伴
本想向枣树尖扔掷的瓦片
故意扔向湖塘打起水漂比多比远
偷偷看一眼姐姐仙女下凡倩影
又瞄准枣树尖又红又大的青枣酸甜
你们是生产队娇贵的社员
出工收工像工蜂一样奔赴田野
在庄稼地被蚊虫叮咬受蛇惊吓
秧田拔秧蚂蟥爬上嫩腿一路哭逃
双抢割稻一不小心割破手指自己杀鸡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先得把苦痛尝遍
在井边打水记工房记工分的姐姐
在水田里中暑倒下爬山摔伤的姐姐
捆不住稻草挑担谷肩膀就肿痛的姐姐
没有柴禾烧不熟饭流泪想妈妈的姐姐
一个个招工上学回城各奔东西的姐姐
你们比任何庄稼都顽强种植少年心田
我家记工房荒芜故园废弃
十八间知青屋切割拆建面目全非
不见生产队出工哨响
不见生产队养猪场炊烟
不见生产队铺天盖地麻雀
我怎么能不见了我的知青姐姐
【白蘋洲】
白蘋洲白蘋洲
这名字里有啼血小鸟飞过殉情湖面
故事里有女子痴情男人的负心
1998年的一天出场主角
是艰难抗争苦守一辈子名节的江南才子
他是我的老师沈泽宜
白蘋洲白蘋洲
无需出现东海画面她就在太湖岸边
弟子们对老师的历史并不陌生
太沉重的饭局行进一半就要开溜
换个地方换个轻松话题
先生像只受伤秃鹫堵在路中央话别
所剩无几的残牙寒风呼啸
尘埃飞扬中飘动他稀稀落落的长发
面对弟子的不耐烦和满脸无奈
他只有一反常态跺脚嘶吼——
“他们侮辱我就是侮辱你们”
事后伊甸给张元勋写了封言辞恳切书信
张先生回了封50多页继续批老师长文
白蘋洲白蘋洲
你可见证他16年前可不是糟老头
那时他摘帽不久登上师院讲坛
就在讲台上办了本个性鲜明丰富的诗刊
燕尾西服领带挺刮北大才子风采依旧
冬天一袭风衣裹着围巾颇有民国范
不愧北大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合唱团领唱
挽着修长女粉手臂出现人民公园
让挺拔雪松风雅菖蒲黯然失色
他神灵附体讲解朗诵艾青和北岛
指点江山扶助学生创办校园诗社“远方”
一个个西塞娜离去只有诗歌陪伴
白蘋洲见证男子的痴情女子的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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