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鉴湖鱼趣

南风吹来，条条柳丝绽出米粒大小的鹅黄，把铁丝似的柳条儿染上了新生命稚嫩的色彩。

春天是江南多雨的季节，霏霏春雨催醒了沉睡中的树枝，杏花桃花幻成一树红霞，梨树李枝则缀满如雪的花蕊。在绵绵不绝的春雨中，湖水暗涨，慢慢地没过低矮的泥埂。鉴湖边便张起一口口扳罾，渔头脑们把斗笠低扣头顶，簑衣紧裹，蜷着身子，守在扳罾边，每隔三四分钟扳起渔罾。四五米见方的扳罾哗然出水，等网中之水沥尽，罾底会蹦跃着几条自投罗网的黄尾鱼和野生河鲫，间若也有白鲢鲤鱼。鲤鱼性躁，罾口刚出水面，便受了惊吓，体健的鲤鱼便甩甩孔武有力的尾巴，“刮嗒”一声，窜起几尺高，跳出扳罾，一头扎进茫茫鉴湖中，逃生去了。

春日雨季，是一年中扳罾最忙碌的季节。

等雨过水退，涨水时，迎着溪口溯流而上准备撒籽的鲫鱼来不及撤退，便陷身在窄窄的草籽和麦田沟里。田沟里的水越来越浅了，手掌般大小的河鲫便露出黑黑的脊背，东窜西突。孩童们便拿了虾兜、土箕，一人张在田沟的尽头守候，一人赤了双脚在沟中趟着泥水，把鱼们直往网兜里赶，赶到近前，守鱼兜的那位赶紧翘起鱼兜口，鱼们便只能在网中作徒劳的挣扎。肚子里塞满鱼籽的鲫鱼清蒸或者葱烧，都是难得的下酒佐饭的佳肴。

麦子黄时，是钓虾的时候。小孩们拿缝衣针弯成钓钩，用白线系在软软的细竹枝上，便成了钩竿。拣风平浪静的湖浜，用新结的麦粒儿或细细的蚯蚓串上钩子，将十几支钩竿插在湖堤上。钩虾的钓竿用不着浮标。湖中老虾们见了新鲜的麦粒或蚯蚓便悄悄地游过去，先用钳试探似地触触钩子，等确认没有危险，便用钳子钳住q钓饵直往嘴里送，然后弓着身子倒退着想逃离。有虾上钩的钩竿线儿紧绷竿儿，弯曲得像挂满弦的弓，提竿时动作轻轻的，手腕儿一抖，将钩提出水面，身子灰黑的老虾公还紧紧钳着鱼钩不放，却不知已然成了盘中之餐。十几根钓竿一个人照看够忙碌的，刚提了这竿，那边又有虾儿上钩了，拉得钓竿弯若满月。等到月落西山，湖水化成一池红霞之时，虾篓里早已沉得有点滞手了。清水一焯或油酱一爆，鲜红的弯腰大虾们实在是难得的佳肴。

夏日炎炎，知了在茂密的树叶间疯叫。湖面上白亮亮的静寂。湖中近岸处，豆菱草密密匝匝，像浮着一床绿茵茵的厚被。划一艘小船，拢在豆菱草边，双手扒开牵丝攀藤茂密的豆菱草，现一汪清清凉凉的湖水。然后，摘下头上的草帽，将其底朝天，按入那一汪水中，再用水草覆盖住。一支烟工夫，再扒开水草，轻手轻脚地从水中捡起草帽，但见帽兜中有密密麻麻的饭米虾。饭米虾半枚缝衣针那样长，鳞甲软软的呈透明状，放一撮在打碎的鸡蛋中，或者和着萝卜一起炒，其味鲜洁无比。如法炮制，一个上午下来，准能捕得半水桶饭米虾。吃不完不要紧，拌上盐在猛太阳下一晒，成了放汤的佐料——虾皮干。

夏日的中午，水温宜人，正是孩童们嬉水的好时光。为怕父母们责骂，孩童们便头上顶着脸盆脚桶，边嬉水边在湖边浅水处摸螺蛳。水性好的一个猛子扎下去，准能摸上几个河蚌上来。在水中玩个痛快，直浸泡得手指肚发白发皱方才尽兴。回家的时候，头上顶着盛得满满的一脸盆螺蛳，一脚桶河蚌，便会博得家长的赞许。夏日的傍晚，临湖的道地里，水乡人把饭桌端放出来，饭桌上一碗乌干菜，一碗剁螺蛳，一碗干菜丝瓜虾皮汤，或许还有几味鱼腥，端起酒碗，其乐融融。

秋风起，湖边的乌柏全身披满如丹的红叶，像一个个俊俏的红衣少女面湖伫立。湖中溇浜里成片的红菱见角了。姑娘们划着轻巧的小船，或者端坐在菱盆里采菱，把一只只水淋淋的菱角采上来，把一串串水淋淋的笑声撒入湖中。好表现的小伙子们会一头扎入已显秋凉的湖水中，好半天，从水中冒出头颅，随手在姑娘们的船中丢入一支白嫩如手臂的莲藕，或者一条摇头甩尾的鲤鱼，惊得姑娘们一乍一笑，于是，湖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秋风凉，蟹脚痒。菊黄时节正是河蟹成熟季。入夜，湖边堤埂上秋蛩叫个不停，和着秋蛩声声，铁灰色的湖蟹吐着白色泡沫，窸窸窣窣地往堤上爬。堤埂老柳树上，悬一点灯火，草堤上铺一破网，便是弶蟹的天罗地网了。天还未亮，渔人们踏着秋晨的深露去收网，只见柳树下的那点灯火下的破网里聚焦了不少老湖蟹，脚给破网缠住了，于量，只得在破网里互相倾轧、拥挤、打架……

冬日的湖水不涟不漪，异常宁静而清澈，坐在桥上可看到湖底水草丛中闪耀的银鳞。渔老大们会手提长撑竿似的渔叉，渔叉的另一头拴上一条细绳，细绳的一端扣在手腕上，蹑手蹑脚地巡行在湖堤上，双眼警惕地寻觅着湖中的鱼踪。停下脚步，擎起渔叉，手腕一抖，渔叉如离弦之箭，直射入湖中。然后，手上细绳一扯，那渔叉便浮游回来，提出水面，渔叉尖历的钢刺上带着一条尺把长的草鱼或者乌鳞鱼，那鱼被四五根钢刺洞穿了身子，渗着血水，正在作痛苦的挣扎……

远处驰来几只无篷的小船，渔老大站在船头，手中握着长长的竹竿，“嗬嗬”地吆喝着，船舷上栖着全身湿漉漉的一两只鸬鹚，更多的鸬鹚游弋在船前，如一支冲锋陷阵的队伍。鸬鹚们一头潜下水去，等出水的时候，嘴里叼着鱼儿，回游到船边，跳上船舷，将鱼吐入舱内，渔老大便会赏给它一些小鱼小虾。受了慰劳的鸬鹚便又抖擞了精神，跳下水去。水面上，渔老大和鸬鹚们在忙碌，岸边桥上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倘有鸬鹚叼上了一条值得一看的鱼儿，便齐声叫起好来。冬日的鉴湖于是有了难得的热闹场面。

鉴湖，孕育了绍兴这个鱼米之乡。有水有鱼的鉴湖，便就有了一年四季轮回不绝的鱼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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