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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丨父亲种了一亩荷

夏日炎炎,只有荷塘还是清凉。

父亲说,种下一亩荷足够了,从六月到八月,可以有三个月的莲收成。

这荷,只育莲子。其实有藕生发在水底,细细的,弱弱的。可以做菜,入味亦是极好。说起来,它究竟是莲子的荷,长出的藕是其次的,就做肥土吧,沉埋在淤泥里。

赏荷。荷是艳丽的西湖荷,一瓣一瓣的红里带白,一些开了,一些闭着,一些零落到水塘,露出淡黄色的小莲蓬。娇羞的小莲蓬探出脑袋,稚嫩如刚刚萌出的新芽。就这样,一天一天,在阳光的照射下,在池水的滋养中,长成了结实的大莲蓬。莲蓬有心,是一颗一颗嵌着的莲子,有得多有得少,有些深绿有些浅绿,就那样密簇簇挤压在一起,如同一群相互爱着的孩子。

莲心。本不苦,捱到最后才是苦。那苦,是岁月的积郁,一点一点挑进去的承受。即使苦,亦是不显得难忍了。在池塘岸边,一棵老道的莲蓬低下了头。想起徐志摩先生“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你便说《沙扬娜拉》:“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徐志摩先生万般不妥,只是情爱的处理方式,太由着自己。他却是个好诗人,这田园的意趣,玲珑的情怀,淡极花更艳的奇巧构思,何止技法的圆成,本身就是植在诗人心里的风情。小意趣,因了空间的阔大,蓄满了张力:珍重啊珍重,“西出阳关”,一波又一波的作别,水莲花的娇羞从纸面浮了上来。

坐在荷池边,风拂来,飒飒清音,荷叶高一处低一处,挨着,又挨着,然后离去,婷婷于错落的水面。小莲蓬大莲蓬嬉戏,田田的荷叶间,漫不经心仰着、俯着。荷池边是父亲种着的落花生,两垄,绿叶葱茏,不日可以收成了吧?不远处的枣林,黄绿的小花序刚刚落尽。连绵不绝的山体把这一处低洼的绿野包裹在胸膛,安静和动脱,在大自然的线条中浑然天成。

采莲。父亲不舍我下水,莲藕带刺,会伤及脚踝。父亲走进莲塘,依然白皙的小腿露出水面,渐渐隐于荷塘深处。年轻时的热切在烟熏火燎的岁月中温和成一束秋阳。我看他的背影,有着坚厚的着力点,总是安然地护佑着我们,他的家人和子女。我想:“一个男人给了我生命,他付出了爱,养成了我们爱的能力。我们应该用生命去传递爱。”念及爱着的人,念起天涯。

关于荷、关于莲蓬,总是勾连着诗性的情怀。而父亲,选择了一亩田,养了荷,让我可以在原野中走动,有一处可以抵达的远方。我确信父亲懂得,并在骨子里暗藏着浪漫的情致。他决然不会为了养几只莲蓬给我们,而盛放了一亩水田的干戈。他在莲塘装了小门,装了绿丝网,田埂亦是洁净整齐,这多像某人的诗行,多像一个莲塘的家。


我装着莲蓬回家,父亲跟在后面。父亲说,莲子一年就可收成,而后荷塘年年摊平年年再生,每一次都可以结出更多的莲子。这一亩荷塘,只消一池水,一点点肥料和养分,就够了。要得实在太少,给予得多么富足。我把摘下的莲蓬养在水桶里,剪去多余的茎干,留下四五公分,吸水效果刚刚好,水润的初衷会有美好的结局,不枯萎。莲子有心,蓄谋着一池荷塘的味道,想一想“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我把莲蓬寄给远方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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