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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丨暮宿龙珠云海归

是月,反常的风涛烟雨,似有春潮在山顶涌动,浩然之气扑面而来。预感雨雪天气之后,定有缘与云海相遇。于是,撑一把红伞,与闺蜜隐于市后龙珠禅山,过一把羽化登仙之瘾。空山新雨,惟幽人两枚,清波细柳蜿蜒闲开。攀至山腰,身心皆空,回望来时路,身后雾失楼台,雨渡迷津,人马喧嚣皆匿于云海之中。这一回眸,凡心尽处,顿感染污自落,表里脩然,无所附丽。

雨絮絮而下,山径左绕,古寺右回,林峦岔入,云海荡漾。幽人心中窃窃自喜,如此美景几乎是包山独享,一人一生能遇几次?懂得欣赏上天之美意的,这世上又有几人?时属寒假,接二连三的阴雨天气,由情势所迫,要一变而为闲人,闷得生出各种怪病来,比如大脑缺氧,头晕目眩得厉害,不得不拣在雨天出来溜溜,谓之浪漫。又由气质和自然的爱好所促使,要变成一特立独行的隐士,击牛角而咏,沐风雨而歌,走不同寻常之路,谓之脱俗。若非下雨,平日里龙珠禅山,健身者、信男善女落绎不绝,蜿蜒山径上,人密如蚁,煞是热闹繁华。禅山的小径是环形的,起于禅寺,终于禅寺。山上有茂林修竹,径边几点亭立,卓然点缀,为肃穆禅山增添了几分婀娜与优雅。每亭边有冷泉一眼,颇清冽,并无其他可取之处,却总能引来四处游人前来求水,只因它为菩提而生,仅止而已。此刻,梵音净处,人影全无,人峰为体,以云为衣,其瑰丽壮观堪与黄山媲美。苍松古柏,禅殿金顶,亭台飞檐,红尘蜃楼,隐现云海之中。那样一种静谧感美得不可物,让人言语尽,惟愿作为山间一片云朵飞去,随漫无边际的烟云遽然飘向远方,临于大海之滨,坐看波起峰涌,浪花飞溅,惊涛拍岸。可谓大隐隐于无形,尘事转凉,云蒸细香,凄风苦雨,急管繁弦,皆静在画中,又行于岁月的流波之上,捉摸不定。只是,心平怡和超然旷达之人不负美意,悲喜有诗,道也非虚。

茫茫云海,我突然想起了两个人来,一个是临水照花的绝代佳人张爱玲,一个是飘荡不羁的失路文豪苏轼,二人风马牛不相及,但我一直认为至情之人,境界都是相通的。一个为爱情留下璀璨华章:茫茫人海,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遇见的我,于千万年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另一个则为人生的思索留下千古诗词: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彀纹平,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但我始终相信,纵算穷尽人海也不能遇见,如爱玲那般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爱恨情仇而无惧无悔。恍若眼前迷蒙云海,你寻她,她在这里;你不寻她,她亦在这里。内心强大的人,面对一切劫数苦难时的胸怀,会更加生动干净。黄州,是苏轼流放岁月中醉仙醉美的日子。无限的闲暇,美丽的风景,触处生春的诗性精神,对月光美酒的迷恋,以往他讽刺的苛酷,紧张与愤怒,全已消失,代而出现的,则是一种光辉温暖、亲切宽和的诙谐,醇甜而成熟,。面临人生的迷雾,他不仅不凄迷惘然,反而更透彻深入。此词传到太守处,令其大为震惊,一个被他监视的人,难道顺流而下逃亡了吗?于是,快马加鞭至苏轼居住处探个究竟,结果发现,苏轼尚卧床未起,鼾声如雷。一首词,也能教人干戈惶惶虚惊一场,可见苏轼洒脱不羁的个性魅力在当时也确实雷人。实事上,在奢华的生活和简单朴质的生活之间,论幸福,并没有多大不同。高职显位的荣耀,只有在没有那种能力资格的人眼里才值得羡慕。这位天纵大才的诗人所过的流浪汉式的生活,我们很难将其看做是一种惩处或者监禁。他敢于享受这种苦涩而微酣的生活,他懂得人生在宇宙中之渺小,而“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表现的正像山水画那般淡定,旷达,洒脱。从沧海细微处,不易看出,因为已消失在云水之间的“小舟”,舟里的那么一个微小而孤独的人物,由那一刹那起,敏感多思的读者不会感觉不到某种失落的气氛。诚然,人可以在自然及宗教中寻取到安静,在这样的一个时空里,一个人由社会和生活所赋予他的那些虚饰剥除净尽,一个性情中的本相突然呈现,自己都能被自己感动。但是,倘若这种出世的思想正确,而人生只是一种幻觉。完全把社会弃置不顾是不可能,即便苏轼能凭理性上的克己,获得的自由与解脱,也只是暂时的。

不论红尘还是云海,幸福都是一种秘密。今日,二位幽人许是拾了古人牙慧,穿云戴雨而来,独览龙珠禅山,徒余车马人声于人世之外,漂浮于白茫茫的海面之上,只觉得人如天上坐,船在云中行,随意所致。二人开始吟诗,歌唱,美拍,手脚忙个不停。闺蜜善笑,如此阔大的意境里笑起来,简直就是笑傲江湖。她还善歌,发唱静中带力,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最后消失于云海之中。也许,山中佛祖闻之,也会掉下慈悲的眼泪,更何况那水中游鱼,怎能不为之所动?闺蜜说:你跳得可真好。恍然间,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条游鱼。我善舞,且能根据各种乐声即兴起舞。即便是撑了伞,那朵红也能被我身体的律动灿然催放。近年,我潜心研求灵魂的奥秘。我问自己,人如何才能得到心情的宁静?有中国书法、绘画;有印度瑜伽术,舞蹈;有儒释道的修行法,为人提供精确的心灵控制,不成仙成佛成精成怪,但保证可以达到情绪的稳定,促进身心的健康。对于定义精神不朽,这大概才是世人众口相传的“逆生长”,别无胜解。我想,一个人,若能把自我嘲笑、自我欣赏和欣赏他人、彼此观照、贴近自然的这种能力称之为自救的美德,该不是溢美之词吧。

等那一天,岁月的终点,依然故我,撑一条船,于湖心停棹,世嚣远了,恩怨远了,得失远了,唯余这云海苍茫。在烟云散尽之前,请把今生当作最后一世,守候在缘分必经的路口,尊重你来之不易的感情和生活。要知道,于千万年中,千万人中,遇见你所遇见的我,遇见你所遇见的风景,需要等上多少年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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