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丨唐诗之路随想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唐朝诗人韦庄的七绝《台城》虽是吟咏南京六朝古迹的诗，但我觉得，唐朝不也是这样吗，浙东唐诗之路上的往事不也是这样吗？就说浙东唐诗之路上虞段即我们的曹娥江，每当雨露霏霏，江面烟雾迷离，江边绿草如茵，曹娥江唐诗之路上的往事在阵阵鸟啼声里如梦远去，只有那无情的树树杨柳，依旧像清淡的烟雾一样笼罩着江边长堤。

当然，说是“无情”，从另一个角度也可理解为“有情”，因为“无情”与“有情”是相对而言的，对彼无情，是因为对此有情、多情。多少年过去了，台城之柳也好，曹娥江之柳也好，没有跟随往事烟消云散，对往事的无情，恰恰是因为对此地的有情，依旧多情地宠笼着江边长堤。

其实曹娥江畔景物，样样都是有情的，春天来了，东风早已吹绿了堤岸芳草，树树柳色碧绿如玉，远望似烟。百花在春色中袅娜，百鸟在春色中婉啭，万紫千红，万事千物，在和风丽日里显得格外美丽、动人。而其它季节呢，当然也是夏有夏韵、秋有秋趣、冬有冬味。这曹娥江的景物，唐朝也一定是这样的，诗人们在唐诗之路上吟诗时也是这样的，因为多情，如今依旧这样美丽、动人！而我对家乡的体会则更深了——

蜿蜒曲折的曹娥江，自古迤逦而流，那缥缈着晋风唐韵的江水穿过大大小小的青峰秀岭，如诗如画的浪花淘尽千载万年的秋雨春阳，向北流经了一个叫做“吕家埠”的村旁，这便是我的故乡。虽说在唐朝时，还没有吕家埠这个村庄，但吕氏祖先与唐朝神仙吕洞宾转弯抹角地有点联系，又加唐朝诗人们沿着曹娥江乘舟而行，趁兴而来上虞，一定到过这里，我称之为“唐风也度吕家埠”。江山如此多娇，这边风景独好，在这里，风光旖旎的丽江，优美地打了一个弯，似乎是对“神仙有缘之地”必要的仪式，形成江湾后，便遥遥地向大海奔去。在这个美丽的江湾处，有一个渡口，名为“五甲渡”，——这是老话。现在这个江湾没有了，“裁弯取直”的现代化水利建设，使曹娥江在此处变曲水为直流，从此，风平浪静，波澜不惊；而五甲渡的遗址虽隐约可辩，然而，古渡已变新桥。南来北往的过江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已感觉不到白居易诗曰的“烟波尽处一点白，应是西陵古驿台；知在台边望不见，暮潮空送渡船回”那种诗情画意之美了，略略成为憾事。

当然，说是憾事，也憾不到哪里去，因为十全十美的事只是在理论上言说的，事物往往是“残缺美”居多。政府实施的“裁弯取直” “砌石护岸”、“两岸通桥”工程，使水流平静了，两岸相通了，水患不再了；而历史上因五甲渡江湾的存在，水患频发。对比历史上发生的种种水患人祸，这种“德泽”让老百姓受惠无穷，幸福无比。“渡船载人”的古风虽好，但安全尤为重要。更令人欣喜的是，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建设滨江生态型现代化中等城市步伐的推进，政府在曹娥江这条上虞人民的母亲河两岸，从城区至家乡吕家埠五甲渡，建设了一条融城市防洪功能、城市景观、历史文化、人文自然等于一体的景观带，这是一条观赏、休闲、旅游功能相结合的绿色文化长廊，被人们称为“十八里景观带”。

而吕家埠的村庄呢，在鸟语花香的“十八里景观带”衬托下，隐隐约约，尚有几分诗情、还存几抹画意。站在曹娥江的堤塘上，望着粉墙黛瓦的楼宇、精致玲珑的村道、灵巧秀气的小桥、郁郁葱葱的树木、丰收景象的田野……很为这锦绣江南、神仙之地、鱼米之乡、游子故里所陶醉、所自豪。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想必会得引唐朝诗人们纷至沓来，吟诗作赋，唐诗之路的内涵会更加丰富多彩！

视曹娥江为母亲河的上虞人包括家乡吕家埠人，在感激曹娥江馈赠给人们无穷甘露的同时，不会忘记东汉末年发生在江上的夺人性命的那场灾害。东汉汉安二年五月初五端午节，曹娥江狂风怒号，惊涛拍岸。上虞巫师曹盱为请潮神“伍君”保佑风平浪静、风调雨顺，逆水行舟，不幸卷入急流，葬身江底。曹盱之女曹娥，其时年方十四，为寻父尸，沿江号哭十七昼夜，悲恸感人，后解衣投水找寻而死，有道是“孝德感天”，又过五日，竟背着父尸出水。时人感其孝心，就在江边立了“曹娥碑”，建了“曹娥庙”，以弘扬孝德文化；朝廷为表彰孝女曹娥，把原来名为“舜江”的这条江改名为“曹娥江”。

从此之后，曹娥庙、曹娥碑被诗人们广泛吟咏，自然而然地成为千百年前唐诗之路的一大重要“站点”，曹娥庙、曹娥碑自然而然地成为诗人们的一个吟咏“元素”。如诗仙李白在“唐诗之路”上赋诗云：“笑读曹娥碑，沉吟黄绢语。”

李白这两句诗并不深奥，但我的理解也有一个过程。众所周知，曹娥碑的碑文内容是记载孝女曹娥投江寻父而死之事，其悲恸感人的情节令人动容，观碑、读碑者无一不发悲伤、哀思之情。然李白观碑，却有“笑读”的愉快心情，有违常理，这是为何？后来，我细细思量，终于明白，原来李白所读的是碑阴八字隐语“黄绢幼妇，外孙齑臼”。这八字隐语为蔡邕所题，隐含“绝妙好辞”之意，即赞美碑文写得好。隐语即谜语，猜谜的心情往往是愉快的。故此“笑读”之后才有“沉吟”之句：“沉吟黄绢语”。除李白外，其他唐朝诗人在唐诗之路上也竞相奔此而来，并欣然题诗，诸如——

赵嘏《题曹娥庙》：“青娥埋没此江滨，江树飕溜惨暮云。文字在碑碑已堕，波涛辜负色丝文。”

刘长卿《送崔处士先适越》：“山阴好云物，此去又春风。越鸟闻花里，曹娥想镜中。小江潮易满，万井水皆通。徒羡扁舟客，微官事不同。”

刘长卿《送荀八过山阴旧县，兼寄剡中诸官》：“访旧山阴县，扁舟到海涯。故林嗟满岁，春草忆佳期。晚景千峰乱，晴江一鸟迟。桂香留客处，枫暗泊舟时。旧石曹娥篆，空山夏禹祠。剡溪多隐吏，君去道相思。”

刘长卿《无锡东郭送友人游越》：“客路风霜晓，郊原春兴馀。平芜不可望，游子去何如。烟水乘湖阔，云山适越初。旧都怀作赋，古穴觅藏书。碑缺曹娥宅，林荒逸少居。江湖无限意，非独为樵渔。”

周昙《曹娥》：“心摧目断哭江濆，窥浪无踪日又昏。不入重泉寻水底，此生安得见沈魂。”

贯休《曹娥碑》：“高碑说尔孝应难，弹指端思白浪间。堪叹行人不回首，前山应是苎萝山。”

此后，五代十国，宋元明清，直到现在，沿着唐诗之路，文人骚客还源源不断而来。

在唐朝，共有400余位诗人，游历浙东唐诗之路，多数驻足上虞，吟咏内容不止“曹娥元素”，而是题材丰富，除李白的“笑读曹娥碑，沉吟黄绢语”外，还有写东山的“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以及张籍写东山谢家的“谢家曾住处，烟洞入应迷”， 朱庆馀写舜井的“碧甃磷磷不记年，青萝锁在小山巅。向来下视千山水，疑似苍梧万里天”，许景先写上虞山水风光的“上虞佳山水，晚岁耽隐沦”，骆宾王写道墟称山称心寺的“征帆恣远寻，逶迤过称心”，卢纶写梁湖兰芎山的“宁知樵子径，得到葛仙家”等等。

吸引诗人们来此的，除了美丽的风景、独特的人文，肯定还有其他，那还有什么呢？其实也不需要很多理由，曹娥江别具韵味的千古江流，足以吸引每一个好动的诗人溯流而来。曹娥江，这是上虞人民的母亲河，但这仅仅是对上虞人而言的，对神州各地的唐朝诗人来说，路过的也好，特地而来的也好，吸引他们的原因，想来是“此地别有文化风味”！

究竟是什么风味呢？我曾多次凝望着曹娥江的千古江流，默默沉思，曹娥江的文化风味，上虞唐诗之路的文化价值，如同任何传统文化一样需要认真总结，深入挖掘，积极弘扬。我想，它们的文化价值应包涵这样几个元素：“以人为本”的普世价值，“百善孝先”的文化观念，“知行合一”的求真精神，“承前启后”的发展理念，“和谐大气”的德治思想。

然而，孝德元素是最基础的，也是最重要的，上述各种文化价值其实都蕴含着孝德元素。上虞是“孝德之乡”，曹娥江两岸孝德故事层出不穷，“中国二十四孝”之首的虞舜、“投江救父”的曹娥，以及历代以来曹娥江畔的孝子贤人，无不影响激励着当今上虞人民，“百善孝为先”的文化观念深入曹娥江两岸的上虞人心。

上虞的母亲河先后以孝子舜、孝女曹娥为名，可谓是一条“孝河”。可以说，中国的“百善孝为先”思想源头之一也在于曹娥江文化。我国有着十分悠久的孝德传统，在博大精深的中华传统文化中，孝德文化是其核心理念、基本精神、重要元素。孝文化的历史渊源，与中华传统文化是分不开的。在中国古代社会的伦理价值体系中，孝是最基本、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在我国传统社会的实践中，孝的基本含义是敬老养老、事亲善行。而这些是曹娥江流域的虞舜率先创导的，曹娥身体力行的，大量史料记载的虞舜在曹娥江畔的“孝感动天”、“厚德载物”“以德化人”“举孝任能”等等事迹，以及曹娥“投江救父”的悲壮故事，足以说明虞舜是孝德思想的先觉者、弘扬者，曹娥是孝德思想的奉行者、实践者。舜的思想对后来的文化典籍有着重要影响，《尔雅释训》对孝的解释是“善事父母为孝”，《说文解字》的作者许慎认为，“孝”字是“老”字省去右下角的形体，和“子”字合成的一个会意字。后来，“孝”的古字形和善事父母之义吻合，孝就被看作是子女对父母的一种善行和美德。在传统文化中，孝德文化是涵盖一切关于孝德的思想观念、理论制度、行为规范、文艺作品及相关民风民俗的社会现象和客观存在。

唐朝的诗人，都是读书明理的孝子，他们虽然离开家乡，“共筑”唐诗之路，一时难以侍奉双亲，但他们的拳拳之心与父母的眷眷之心是相通的，如韩愈诗言：“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孟郊诗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门望，不见萱草花。”唐朝诗人不但对父母非常孝顺，而且还都感恩于父母对小辈的慈爱，若不是对父母 的 孝，何 能 感 受 父 母 的 慈 ？孝 与 慈 的 关 系 ，由 此 可 见 一 斑 。曹娥江，既是一条“孝”河，诗人们来曹娥江两岸“寻孝”也就顺理成章，同时又接受这条“孝”河的洗礼，相得益彰。

由此我想，浙东唐诗之路，涉及到诸多县市，而每个地方的特点各不相同，我们要挖掘地方文化，弘扬诗路文化，要有自己的特色，在挖掘弘扬“以人为本”的普世价值、“知行合一”的求真精神、“承前启后”的发展理念、“和谐大气”的德治思想的同时，着重做好“孝德”文章应是题中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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