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湖光山色黔灵山

据说，去贵阳不去黔灵山，会是一种无法偿还的遗憾。唐人孟郊有诗云：“旧说天下山，半在黔中青。又闻天下泉，半落黔中鸣”。地处贵阳城区西北角的黔灵山，可谓集黔山之灵，汇黔水之秀于一体，素有“黔南第一山”美誉。其内冈岭纵横，峰峦耸峙，古木参天，泉清石奇，更兼有国内城市公园仅有的人猴同乐、人猴和谐之趣。

贵阳向有“天无三时晴，地无三尺平”之说。这会小雨初歇即下，像游人登高的细微心思，怯勇难免瞬移转换。冒着牛毛细雨，我被熙熙攘攘的人流裹挟着涌进山门。举目四望，经雨的黔灵山，草木清幽，湖溪澄澈，云霞蒸蔚。行不多远，即见七星潭。清幽幽的潭水下是曼妙舞蹈的水草，山中阵阵凉爽的风儿袭过，吹得一圈圈水波化作碎光荡漾开来。潭中五彩斑斓的锦鲤成群，只要投下一星半点的饵料，就能引得鱼儿们跃出水面争抢。沿途荷塘开出星星点点的荷花，不是“莲叶何田田”的那种热闹，却也别有其清韵雅致。水边不时有人支起画架，从身边的纷纷扰扰里抽离开来，物我两忘，一心描绘。

踏上登山石径，一路幽洞冥冥，清泉泠泠，花草繁茂。各种叫不出名的鸟儿在林间欢蹦跳跃、自由鸣唱。最令人称奇的是成群栖息的猕猴或游聚在长廊、水榭，或蹲跳于道旁、树梢，追逐嬉闹，怡然自得，令久居闹市的人们，顿生无限情趣。

在那水光山色中奔逐着的众多野生猕猴，无一例外都顽劣无比，与游人亲密互动，在各处人工景致和自然山林间索食游戏。它们不仅会剥食游人递给的香蕉、苹果，还会模仿游人接过饮料瓶一番畅饮。

猕猴据说最初是动物园有几只逃进了山林，人们反复引诱未果，实在无计可将顽猴再投铁笼，遂喂食将众猴引至山间生息，一直繁衍到今天有500多只。经问“度娘”得知：像黔灵山公园如此这般“以猴造景”，在国内城市公园也是绝少仅见。

眼前猴们惬意无比，在我看来，却谐和地将这山间先天的风景与后天的造物紧密联系起来，浑然融成一体。感受着零距离接触猕猴的新鲜有趣，领略着森林古木之幽雅，体会着佛教名山的博大精深，不由慨叹这山真是不可多得的风景绝佳处。上行间，猕猴依然经眼可见，或成群在林木石级奔逐嬉闹、伸手求食，或成双在亭榭廊顶昵喃私语......但沿途也有为数不少的游人有违和谐，对乞食的猕猴呵斥哄笑，或廉价施舍善心，抛喂变质发霉食品，更显得人在自然界的喧嚣自大。跟这些山水天生的主人比，人类更像此间擅闯侵扰者。

眼前一处较大院落，右门柱上挂一石牌，上书“蒋介石与张学良会面处”几字，将我的思绪猛然拉到了那些烽火狼烟的岁月。自此院北行，数十步即至麒麟洞。此洞为一溶洞，因洞内有一巨大钟乳石，酷似麒麟，而得名麒麟洞。虽然整个洞不是很长，步行大约三两分钟即可出洞口，但与洞外炎热的天气相比，洞内倒也凉爽宜人。1941年至1949年间，老蒋曾先后囚张学良、杨虎城两位将军于此。传说麒麟洞曾为仙人居所，没想到竟变成了幽禁两位民族英雄的囚室。山外峰火连天，自身囚居山洞，苟且无为，这哥俩那会一定也曾无比羡慕身侧猴儿们在山水天地间的逍遥自在。室内简陋的布设，局促的空间，让这两颗伟大的心灵有多少浸透其间的悲酸苦痛！今人探访的眼光，分明还从这一桌一椅、一窗一台，读出历史背面那隐隐的痛感。

一路峰峦叠翠，树木荫翳，林下古洞清涧，深谷幽潭，景致清远。此情此景，令人顿生绝世之感。实则山下即繁华的现代都市，红尘十里。山城的好处就在这，一抬脚可远离尘嚣，一跨腿又即刻回到所谓现代文明。

小雨初歇，登高眺远，雨后清亮的阳光斜斜地抖落着。目光穿过那些苍茫翠绿的松林，黔灵湖正在远处山脚下，宛如一颗璀璨光彩的宝石，镶嵌在不染尘埃的绿松云天之间。湖因山名，湖水也满是灵秀。贴近灵湖，只见层峦叠嶂，幽谷围绕，夹岸松竹环合，静静伫立着一湖古玉般幽邃的暗绿。一阵疾风吹过，四周山峰碧海翻波。这各种绿，逐层依次传递，时深时浅，或浓或淡，那种色差是有序递进的，并不会让你觉得突兀。这绿多层丰富，在澄澈的空气里，对来自红尘、历经霓虹苍茫的眼睛，瞬时就完成了一次最温柔的清洗。水面上从各色游船里飘出欢声笑语，船儿轻盈地荡开这一汪碧绿静谧的水波，这人间全部的喜悦无不叠映在这山水画卷之中，散播在这云天辽远之际。

顺着黔灵湖往南走，告别精灵一样的湖水，可以看到一座广场，背山面湖，广场中央巍巍耸立着“解放贵州革命烈士纪念碑”。如今，庄严永恒的碑里那些曾经鲜活的名字，他们的血，静静流淌在书页、在黔灵山水之间。他们的精魂，已化作这山间的草木、溪流、湖泊，滋养守护着子子孙孙和山下这座黔中名城。

踏上盘山古道“九曲径”，一路寻弘福寺而去。古径有24个“之”字拐，迈步石阶共383级，因有9个大弯道，所以得此名。头顶林木交汇，翠色迷离，遮天蔽日。登高曲折频频，随着脚步升陟，眼中移步换景。沿径有“古佛洞”、“洗钵池”、“灵官亭”等古人遗迹，另有摩崖石刻无数，偶有亭台歇憩。这些石刻仿佛在无声提示登山的人们此途离佛门越来越近！当下心甚宁静。其中，路旁崖壁上，有董必武书“黔南第一山”，笔划雅健，气势充沛。黔灵山也因这题词更加知名。走不几步，赫然一个高达数米的“虎”字映入眼帘，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书写者是清晚期书画名家孙竹雅。

弘福寺在象王岭和狮子岩之间的山坳上，寺院规模宏大，为黔中第一，香火很盛。大山门上有赵朴初所题“弘福寺”。佛法为佛教禅宗五宗之一的临济宗，开山祖师为赤松和尚。入门两侧有钟鼓楼，铜钟重3000余斤。寺院有徐霞客游过的古佛洞、赤松和尚纪念碑及历代长老塔林、百位名人诗词碑廊及历年百余幅知名书画家的珍贵作品。被石刻众象拱卫的泉眼名为圣泉，据说在一夜间，泉水能在丰盈到缩减间切换百次。泉水很是清冽，泡出的茶香味悠悠，在舌尖口齿长久萦留。

寺庙后有一条通往黔灵极顶瞰筑亭的山路。或许畏高怯苦，游人渐见稀少。沿路上行十多分钟，就见瞰筑亭若隐若现在一片苍翠之后。登上瞰筑亭，眼前顿时豁然开朗，高楼林立的贵阳市貌一览无余，高楼错落间绿意盎然，目光再从城市边界向外延展，又是一片莽莽苍苍，恰如在原野上生长出丛丛森林，好一座生机勃勃的城市！转步回望，弘福寺掩映在山林水天之间，和谐一体，仿佛就是这自然山水本该有之的历史人文意蕴。

从瞰筑亭下来沿山间步道下山，游人廖廖。一路走来，满目苍绿。山道两侧不时可见两、三人合围粗细的古木高耸入云，树根在地表里外纵伸盘扎，横逸斜刺，加之沿路猴跃鸟鸣，倒也不觉得无聊。 公园遗存的这些古老和野性，让你可以在它的每一个角落领受到鲜活、勃发和传承的生命力。

快下到公园出口时，先后遇到两位老者，身上皆是朴素无华的符号。一位年逾七旬，提着一枝堪比铁钎的竹制毛笔，在一块平整的石砰上，蘸清水书写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另一位年约八旬，白须飘飘，清瘦矍烁，一副山民装束，头顶软檐帽，肩扛小铁锹、矿泉水和一网兜草药，在下行的山道上健步疾走，有些宽松的衣裤随风而飞，颇有些仙风神采。在察觉到我将镜头对准他时，他也只是对我微微一笑，仍就继续快步远去。但从这两位老者身上，你真的就能一眼感受到他们所彰显出的生命的雄健。

如这黔灵山，虽为公园，但不是其他地方所习见的人工景物，而是一座生长在天地之间、生命坚韧的自然山岭。天色渐晚，山间美丽的景色一点一点被夜幕吞噬。当我依依不舍仍徘徊在古老的亭榭山径时，当归巢的猕猴在林间望着越发转黑的苍穹发出长啸夜歌时，我闭上双眼，用心最后一次，熨贴着那山那湖那所有走过所有停留于此的苍生心灵的温度，熨贴着她们数百年来飘摇又坚定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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