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1

    老家陵园里，大大小小的坟茔，无碑的，有碑的，都在叫不上名字的荒草里静穆着。一种长尾巴、黑白相间的鸟，在林间时飞时落，空气中弥漫着初冬的冷寂与落寞。乡村的烟火气息与陵园荒芜的萧瑟交织在一起。

村子里走了的人们在这里长眠，父亲也在。我一直觉得，他们都没走，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我看不到。那里也有形似前生熟悉的村落和街道，阡陌纵横，犬吠相闻。走了的人们在那里还能够彼此相认，甚至可以一起晒晒太阳聊聊曾经的庄稼和收成，……街边曾经那些熟悉老人的面孔越来越少，他们先后都去村里的陵园相聚了吧。

还好，传统中总会安排一些日子，让人回忆与惆怅。我们一路奋战，努力生活，是为了让爱我们的人放心。上天怕我们在忙碌中迷失自我，于是，约定在清明、寒衣等日子来祭奠。若干年后，等我们走完人生路后再相聚，完成他们未竟的梦想，告诉他们现世皆安好，这是不是一代代人缅怀的意义？

2

在我儿时心里，老家的陵园充满无限的神秘色彩，我无法抵御苹果甜香的诱惑，又害怕里面阴森恐怖的大小坟头。

陵园在二十年多年前还是村里的果园。果园里栽满成趟的苹果树和梨树，果园四周是茂密的荆棘带，密密匝匝把果园包裹在里面，别说偷苹果，连只兔子都钻不进去。可是，每逢春季，三月二十八庙会前后，果园上空满是清甜的味道。梨花和苹果花，如雪如霞，透过荆棘丛生的围挡，瞅见花影绰绰，蜂蝶飞舞。于是，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深深地吸一口气，吃不上苹果闻闻味总可以吧！

记忆中，果园里有几间青砖房，房前蹲着几只大黑狗。紧挨着房子有井台，清澈的水顺着垄沟向南奔流，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看果园的老人皮肤黝黑，又矮又瘦，佝偻着背，无儿无女。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他看护了一辈子果园，是不是最后也埋在陵园里了。

3

奶奶去世那年，我二三岁，对于死亡的概念一片模糊，我隐约记得奶奶头朝西在凉台上平躺着，院里许多人哭。多年后，母亲给我讲，当时父亲在海河修水库，好久没有回来过，连夜经人捎信回来。在混乱的场面里，母亲牵着姐姐抱着我，和乡亲们一起把奶奶送到陵园里，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去陵园。当时，父亲因为常年修海河，已经好久没回过家。送完葬回来，父亲急于上工，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青苹果，塞给母亲，走了。那是母亲近几年才讲给我的事。我用力的抱抱母亲，我知道母亲是在回忆过往里怀念父亲，我不知道母亲还有多少事情埋在心底，那和着悲伤和不舍的青苹果呀！

4

    我的车技不好，能正着转个弯掉头时绝不会倒进去。别看驾照十多年了，真正开车的次数并不多。当年学车考本就是为了回老家看望父母。于是，拿了本第三天自己就歪歪扭扭胆战心惊地上路了。尤其是近几年，一年就开四五次，竟然每次抓起车像蹬电动车一样自然。这真得益于当年常回家的锻炼。

十几年前，路还没整修，通往行唐的马路被拉沙子的大卡车轧的大坑小洼，我开着小奥拓，在乡间小路上一个人行驶。大雨过后，化皮街上经常积水很深，我淌着泥水，拖的车底盘刺啦刺啦响。污水纵横，我紧张成一团，半踩离合和油门，一不小心，趴窝了。我苦笑着脸，踩着黑臭的污水，找路旁的好心人帮忙拖车。后来，我甚至熟悉路旁那几家小店，谁家的猪胰子好用，谁家的桃酥酥脆不腻，谁家的挂面筋道耐煮。

彼时，回家是为看望父母。此时，回家是为祭奠父亲。唉，如果老家里一直有人可等可想，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5

站在院子里，一人多高的荒草丛生，扎的我满身都是草籽和毛刺，颤颤巍巍地蹬着木头爬梯，小心翼翼摘了四个又大又红的柿子，装进背包带回来。其实，我因肠胃不好很少吃柿子。每年费劲吧啦摘回来几个，擦拭的干干净净，放在向阳的窗台上，看着它们越变越红，越变越软，最后托不起来了，黏糊糊坏做一滩，才极不情愿地丢弃。

    可是，每年我们仍然回去登高爬低的摘柿子。姐姐常说：咱们不在家，没准是爹在看护着柿子哩，你看，这红彤彤一树，多好！我们都是无神论者，可在自己至亲的人身上，我们宁愿相信什么都存在。

6

    返回的路上堵车，各种车辆挤得水泄不通，绕至陌生的邻村胡同。胡同极狭窄，仅容一辆车通行。遥望前方一个玩滑板的男孩，三四岁的样子，冲着我飞奔而来，他感受不到迎面而来车辆的危险，完全沉浸在滑翔的快意里。我下意识踩死刹车，直接停下，吓出一头汗。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女孩，至多五六岁光景，只见她一把抱起弟弟，一手抓起滑板车，身子紧紧贴住墙根，很明显给我让路。我远远地停着仍然不动，微笑着示意他们不用害怕。女孩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腼腆地笑笑。她轻轻地放下弟弟，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拽着滑板车走了。多么懂理扛事的小姑娘，有个姐姐多好，被人护佑的感觉真好。

7

每次回老家，都是对我心灵的洗涤，我会想起很多曾经的往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过一遍。回乡，是为更好的出发。因为每一帧画面回放的瞬间，都触动我心底对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