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弹：听朱慧珍不可多得的开篇《思凡》

让佛心还俗——听朱慧珍俞调开篇中，唯有《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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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城楼起暮笳，俏尼姑独自叹嗟呀。奴身误入空门里，怨恨爹娘主见差。说奴命犯孤鸾照，所以年纪轻轻出了家。到如今梅花帐里孤单睡，可怜虚度好年华。想敲碎木鱼有何用，西方未必有莲花。只见活人身受罪，何曾见死鬼去披枷。件件般般都是假，何劳终日把佛珠拿。眼前若有秋江客，奴情愿蓄养青丝抛法华。哪怕朝绩麻，夜纺纱，锄地耕田把泥土扒，蓬头赤足且由他。奈何天不从人愿，犹如孤雁落平沙，凄凄惨惨度年华。

开篇《思凡》朱慧珍（俞调）

朱慧珍擅唱俞调，名闻遐迩。但在她演唱的诸多俞调开篇中，唯有《思凡》这首，风格特立，与其他作品差异很大。根据《弹词大观》上说，此首开篇乃马如飞作，想来创作动机应该源自昆曲《思凡》一折，大意想来都明白，不复赘言。现在艺坛评论这些传统剧目，通常会冠以现在的政治理念，虽然符合形势的需求，然终牵强本意。以今人之想法来诠释古人，不免有自大的嫌疑。我们不说小尼姑是怎么抗争封建礼教的、也不说她思想是如何的进步，只从人性出发，分析人物，恐怕会更易被人接受，毕竟空洞的乏味是不招普通人喜欢的。

据票房老先生回忆，朱先生首唱此曲，是在文化广场的开篇大会上，但是有二个问题存疑，一个是文化广场究竟办了几次开篇大会，二是朱是在哪次演唱的。我辈当年尚在梦中，望知者告之。他们还说，当时演唱时，场下反应不甚强烈，也没有要求加唱（还有人说因此才导致了朱的病，因为刺激了她）。不知道现在留下的这个录音是不是实况，若是的话，便可以理解。一是太文，清宁悠远，况其中散板很多，节奏与风味皆比较含蓄，再加上场子大人又多，这样的曲子的确不适合在这种场面演唱。我想，演员理解作品而忠于原著是一回事，听众是否能马上接受又是一回事。艺术的高低，本不应该单以听众卖座好就是好这种绝对的态度来评判的。现在书坛盲目的热闹，也有很多人盲目的乐观，他们信奉的宗旨就有这么一条，好象还颇有市场。演员恐怕是欢迎的，谁不喜欢听奉承话呀，尾巴翘上天的多了去了；他们自己也蛮欢迎的，自认为找到了评弹没灭亡的佐证，喜洋洋每天去轧闹猛。欺人的谎言，充满了诱惑，莫名的得意，无非就是私心的满足。他们同舟共济，各有目的，倒也可算是互惠互利了。 【刻怨之笔形于辞色乎！】

苏州工业园区，唯亭·朱慧珍评弹纪念馆内朱慧珍像

说到这首开篇风格特立独行，我想主要应该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在唱腔处理上有特别的地方。根据尼姑思凡这么个特殊的事件，在多处句式的处理上精心铺设，力求尽量表现人物的思想，与听众取得共鸣。开头“隐隐城楼”四字的处理便与众不同，没有开头的伴奏，直接悠然而起，仿佛剧中人出场一样，学唱的人当仔细揣摩。电视里听过一位女演员的效学，这四个字的处理初听相仿，其实腔调全不一样，不知道是学不会还是故意这样的，遗憾的试验是没有成功，成一例败笔。另外如“年纪轻轻”的颤音、“……孤单睡，可怜……”的衔接部分，“眼前……”的滑腔等，皆有新意。休看轻这点滴的变化，所谓的大刀阔斧，多半是瞎折腾，完全继承不来，只能自己去凭空想象了，如苏州团某位女演员唱的《东北开篇》就属于这类。而只有根据开篇的意思而在唱腔上进行适当的修改与滋润，这才是严谨的。

微妙的变化最难体察，而一经体察便长久难忘，创造这种微妙变化的本身便是伟大的。二是在节奏运行上有特别的地方。倘若就这么按照俞调本身的行进速度来唱，可以是可以的，但是恐怕会平淡一些了。只有在行进速度上，有变化、有对比，才能表现出小尼姑那种左右为难，欲说还休的苦衷来。要唱出节奏的对比，首先总体节奏不能拉长，只能是在唱和弹的之中有所取舍。若总体节奏拉长，一定会闷场，有的人越唱越慢就是这个原因。他只知道放感情而不懂收感情，于是整个伴奏的时段也是他释放的感情在围着人转，丝毫不给人呼吸的空间，怎么能不闷哪？演唱固然要求贯通，但是演唱的时候演员的感情应该是绳，有力而凝结，带动听众的思维，而到伴奏的时候，这种感情就应该化为丝，虽有若无，似无还有，飘荡萦绕，藕断丝连，这样方能通篇统一。朱先生的演唱就很好做到了这点，散的地方是为了抒发情感，但散而不乱、又散而不断、更是散而不慢。这难道不也是很微妙的吗？三是在用嗓运腔上有特别的地方。听上去，朱慧珍用嗓清冽峭拔，纤细之中有柔韧，倒真有点世外之人的感觉。在很多上赋里，她并不唱足，往往是句梢上一点而止，留有余味。我想一是由于放大嗓过多便端庄有余，轻灵不足，二是也能表现小尼姑思凡的那种羞涩情景，设想上去，总是脸红心跳，责愧并存的吧。杨贵妃可以借酒抒发愁闷，牛小姐可以借题发挥盘夫，而她，一个小尼姑，恐怕只能自己给自己来掩饰吧。到落调三句，节奏算是真的放慢了，预示着从梦想回到了现实，霎时间，无限凄凉与惆怅涌上心头，那种落寞又有几人能够体会哪。

听朋友说，当初这首开篇的伴奏也不得了，蒋月泉的三弦、周云瑞的二胡、刘天韵的铃铛，恐怕是“后无来者”了吧。

午后多梦，权作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