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济：吴本医学思想初探

2021-01-21 15:52

一、吴本生平及背景

吴本字华基，号云冲，北宋闽南民间名医，生于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卒于景佑三年（公元1036年），享年58岁。吴本自幼贫寒，常随父吴通讨小海为生。因母黄氏患疾无力延医而死，吴本乃立志学医，以拯救世人。初拜蛇医为师，学会捕蛇、采药；后到名山古刹，拜访道士高僧，学习针灸、汤药，经过长期医疗实践，后成为医德高尚、医术精湛、深受群众爱戴的一代名医。

吴本生活于北宋初期，当时国家刚刚统一，经济日趋繁荣，科技有了新的进展，医药事业也得到普遍重视，一方面选拔医术优长者，一方面奖励献医药书者，并置校正医书局，负责编辑整理本草、方书等。此时民间医术也相当流行，各地民间医家脱颖而出，他们为民采药治病，摆脱病魔的纠缠。吴本就是当时众多民间医家中的一位杰出的典范。

宋初仍继续唐代儒道佛并行的方针，特别对道教采取祟奉扶植的政策。从宋太祖开始，经过太宗直到真宗，把崇奉道教推至高潮。太祖曾将道家“治世莫若爱民，养生莫若寡欲”的话，书于屏风间，作为座右铭。上有所好，下必有甚，因而崇道蔚然成风。历来医家都深受道家的影响，而至宋代则有过之无不及，因此，在吴本的医学活动中渗透道家的思想是毫不奇怪的。

北宋时闽南一带已是物产丰富的渔米花果之乡，但同时又是疬疫流行的重灾区。在这种情况下，人民群众特别需要救死扶伤的医生，因而也就涌现出象吴本这样的济世救人的好医生。人民群众需要越迫切，医生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也就越高。这就是吴本所以被后世永祀不衰的根本原因。

吴本一生的医药实践是相当丰富的，其医疗业绩是相当卓著的，在闽台人民中的影响也是相当深远的。可惜吴本没有留下自己的著述，正史上也未列传。为了发掘其珍贵的医学思想，只得从传说是他留下的药签中，以及地方志所载后人为祭祀他而撰写的文字中，姑作一番间接性和探索性的研究。许多问题还须等待发现更多的材料，才能作出精确而全面的鉴别和论述。本文仅是“初探”，错漏之处，恳望指正。

二、吴本的主要医学思想

吴本作为北宋的名医，行医数十年，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现存于慈济宫的药签，不仅具有简洁明确、文句规整，诵之有韵的特点，而且，体现了“审证求因，审因求治”的原则。现结合他行医的事迹作初步分析，先将其主要医学思想概述如下：

（一）济世度人的思想

吴本从医的指导思想，反映了他的医疗目的和医学道德。他发愤学医，若练歧黄，是为了济世度人；他在瘟疫流行之际，甘冒生命危险，四出采药施治，也是为了济世度人。他曾路遇一被盗砍伤、昏厥倒地的少年，亲自背回，悉心治疗，使此少年得以复活，突出地表现了他济世度人之医德。公元1031年，他治愈宋仁宗之母的乳疾，但他不图功名富贵，谢绝了御封“御史太医”的高官，明确表示“吾志在慈悲济世，拯救苍生，荣华富贵，非我所愿。”吴本确实是这样身体力行的。“济人无贵贱，医无贫贵分。”上至太后，下至贫民，他都一视同仁，给予精心治疗，做到救人无数，选奏奇功。“古善为医者，皆自采药。”吴本正是这样的“善为医者”。他最后也是因为“以济人为念”，亲自攀登龙池岩，采摘“金不换”草药，才不幸堕岩身亡的。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二）道佛兼容的思想

在吴本的医学思想中，既有佛家的思想烙印，更有道家的基本观点。在其药签中有一签曰：“退其热，养其心，求神佛，道恐深。”这里，关于求神佛的思想表现得十分明显。可是，在另一签中又写道：“热已甚，莫吁嗟，险有救，恳仙家。”这里又明显地表现了“恳仙家”的道家思想。吴本这种既道又佛，以道为主的宗教思想，反映了北宋当时占统治地位的佛道兼行，崇道尤甚的社会风气。他不仅本人“不茹荤，不受室”，而且 渗透于处方中的医学思想多处与道教医学思想相一致。例如，吴本在处方中经常强调“清心寡欲”，“养静为先”，“切戒浮意”，“禁忌房事”，“急除欲念”等，这就与北宋处士王昭素对太祖所说的“养生莫若寡欲”相吻合，更与老子所谓“无为”、“无欲”的思想一脉相承，也是唐代名医孙思邈的“志存救济”、“无欲无求”思想的合理继承。他们都认为纵情恣欲乃百病之源，因此必须去欲戒浮，才能除病长寿。此外，贯穿了道家医学中的阴阳三行思想，在吴本的药签中也多有体现。

（三）固精养气的思想

吴本在药签中贯彻了道家的“精”“气”“神”的哲学思想，并把道家这种生命哲学与自己的医疗实践结合起来，并用来分析病因，兼作治病的良方。他在一个药签中写道：“元精不固，肾气不顺，化精固气，理中之运。”在另一药签中写道：“肾气亏极，原为先天；固精养气，为未报焉。”他认为肾病的主要根源在于精不固、气不顺，因此，治疗的方案应是固精养气，化精固气，这才是治愈疾病的正确途径。他充分认识到“气乱则病，气治则安”的医理，因而在许多地方强调要“调气”“理气”“益气”“行气”“调卫真气”和“补中益气”等等。

（四）调卫气血的思想

与固精养气的思想联系的调卫气血的思想。吴本对气血问题也很重视，曾用五寸铜针，按穴施针，使患者气血流畅，再辅以汤药，使许多沉疴全愈。慈济宫的药签中有：“血本有亏，气亦多虚。气血两补，自得安舒。”“气血补，全在脾”。“新血不生，旧血末行。调卫气血，元亨利贞。”“心脏无力，气血衰微；补心养肾，旧病复初。”从这些药签中可以看到，吴本把气血不调或气血衰微，看作脾疾的病源，并强调要“调卫气血”，做到“气血两补”，患者才能康复。

（五）病嫌治迟的思想

吴本在一药签中写道：“胃热肝郁，病嫌治迟，善心启发，以传后嗣。”这里，他发挥了祖国医学中关于预防、早治的思想。从《内经》到《千金要方》，历来都强调预防为主，早治早好。对患者来说，如有不快，即须早说，勿因隐忍而成痼疾。因此，妥善于耐心启发患者，好自为之。对医生来说，“上医医未病之病，中医医欲病之病，下医医已病之病。”吴本可以称得上是医中的“上医”，他善于预测，以便防治那些欲病之病和未病之病，这正是其高明之处。他在不少处方中都贯彻了这个思想。例如，“疟疾将成，寒热不劲，仙方妙药，服下有灵。”他治病于将成未成之时，可谓上策。

（六）因人施治的思想

道教医家孙思邈讲过治病因人而异的道理，他说：“人有老少，体有长短，肤有肥瘦，皆须精思商量，准而折之，无得一概，致有差失。”这种朴素的辩证思想在吴本的医疗实践中也有体现。吴本在治病时非常重视人有长幼之分，进而按医疗对象分为男科和妇科（儿科）。长幼虽患同一种疾病，但在用药的种类、剂量均有不同。例如，因气血不调而致病，无论长幼均须气血两补，然而吴本却能因人而异，分别对待，对于男科病人的处方是：“黄芪六钱，当归二钱，拌酒水炖服”，而对儿科病人则从轻处理，只用“黄芪五钱，当归一钱”，也不用拌酒水炖服。这种“精思商量，唯而折之”的态度，往往能取得妙手回春的奇效，避免了一概而论的错误。

（七）用药唯实的思想

从吴本的药签可见，除上述用药因人而异的辩证思想之外，还很注意实事求是，从本地实际出发，从人民群众的利益出发，尽量不用贵药和难检之药，而力求多用地产药、便宜药和易检药，这样即适合民间的医疗需要，也照顾百姓经济负担的可能。据《海澄县志》载，龙海地区有着丰富的药材资源，多产桔梗、积实、半夏、葛根、茯苓、薄荷、木通、紫苏、菖蒲、金银花、使君子、益母草、麦门冬、薏苡、香附子、吉构藤（即降真香）等，这些在吴本的处方中多有采用。与此同时，吴本也不排斥对外来药的采用。当时由于北宋门户开放，对外交通发达，从国外进口了不少香药、外来药，如豆蔻、木香、槟榔、檀香、茴香、犀角等疗效颇高的好药，在吴本药签中也时有采用。如他曾将槟榔用于医治“蛔虫介碍”疟疾发作等症；也曾将豆蔻用于治疗筋骨酸痛、胃寒肾虚等疾；还将犀角用于医治“血升冒热”及一些“热已甚”的恶疾；用白檀香治过“食不知味，胃肠有热”的病症等等，这表明吴本在当时在一定程度上还有某些学习外国用药的开放意识。此外，他常常开单味药，这也反映了北宋当时医药发展的一个特点。如“胃肠太寒服干姜二钱见效”，“口渴实热”用麝香一分，脾湿痰多用薏仁五钱，退热养心用牛黄一分等。吴本还常用动物药，如豚胆汁、雄豚脏、童便、小肠、牡蛎、鳖甲等。

（八）劳疗食治的思想

吴本在治疗实践中，一方面强调主静去欲的心理疗法，另一方面也强调体力劳动的医疗效果。的确，长久不从事体力劳动，将会影响人的体质，容易产生这样或那样的疾病。他说：“平时少劳动，肝郁最堪愁。”这里明确地谈到缺乏适量的劳动是致病的一个根源。吴本在治病时也注意到饮食疗法。依据《内经》关于“饮食有节”的精神，了解到“不知食宜者不足以生存也”的道理，吴本在其药签中写道：“腹痛甚，饮食不节，须清淡，方得有益。”既指出腹痛的病因，又告诫患者饮食一定要清淡相宜。对干“胃有微热”者，他“劝尔安心，体将溺爱，冷物常侵。”当气血不足时，他认为“气血补，全在脾；忌冷物，方可医。”对儿童气滞冒寒之病，他认为要“温胃固土，气滞能舒；体餐冷物，方免长吁。”总之，医治不同的病症，对食物的冷热，应有不同的要求，不可一概而论，这也是吴本的特长。

以上八点，仅摘其大要。由此可见，吴本的医学思想虽正史未载，但只要对其药签认真发掘，还是可以发现其许多医学上的真知灼见。当然其历史局限性也相当明显，不仅包含不少道佛的宗教思想，而且在医学本身也有许多缺陷。如他的药签上式化了，难免有“胶于定法，其术难验”之弊。凡此种种，丝毫也不减吴本医学思想的价值。他仍不愧为中国医学史上值得令人崇敬的一代名医。

三、纪念吴本的重大意义

历史上任何一个伟大人物之所以被所世崇敬，不是取决于他个人生前的主观欲望，也不是看他受过多少御封谥号，而是视其事迹是否符合人民利益和社会进步。吴本虽然名不见经传，但他的一生为促进祖国医药事业的发展，是完全符合当时人民群众的利益，因而他和他的精神能够万世流芳，永为历代人民所景仰。他死后，闽南人民自筹资金，在他的出生地白礁和在他的炼丹施药处青礁，分别修建了“真人庙”，因年香火不绝；还在泉州吴本曾经下塌的客栈，建立“花桥公庙”，供奉吴本神像。历史上人民采取如此色彩浓厚的传统宗教形式，把这位名医尊为“医灵真人”，让他位列仙班，“荫映仙籍”，深深地表达了人民对这位名医的缅怀敬仰之情。明代海澄诗人胡宗华有诗曰：“川岳有灵功自著，神仙无迹境逾幽；凭谁学炼丹砂诀，来往蓬流海上洲。”历代朝廷九次追封其谥号，从宋代“妙道真人”、“忠显英惠侯”，直到明代“医灵妙道真君”，“万寿无极保生大帝”，并在原来“真人庙”的基础上修造了堂皇的东西慈济宫。这样就把他完全神化了。不过，剥除其神秘的面纱，还其本来的面目也依然是一位造福人民和万民同敬的好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