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古城

我们过去耳熟能详的一些帝王和名将，都曾在这里留下足迹，赵武灵王、李牧、秦始皇、汉高祖、冒顿单于、李广、卫青、霍去病、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杨家将、常遇春、徐达、李自成、康熙等等，数不胜数。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两桩历史事件。

在山西最北部和内蒙古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塞上古城。

这座古城坐落在内长城和外长城之间，历史上被称作“九边第一重镇”，历经两千多年风雨沧桑、金戈铁马，演绎了无数悲壮慷慨的铁血故事。毫不夸张地说，这座古城曾经深刻影响和改变了中国历史的格局和进程。1982年，国务院公布首批24座历史文化名城，这座古城赫然在列。它的名字叫大同。

20多年前，我曾慕名两次去过大同，匆匆数日，虽然看了一些地方，终是不能尽兴。大同可看的地方实在太多，而且感觉越看越觉得该看更多的地方。在大同，不仅有现成的历史文化景观，而且可以去发现景观、发现历史。说不定一个不起眼的小村，一道小河，一段残缺的土坎，一片荒芜的沙滩，就有一个久远而惊心动魄的故事。我骨子里喜欢这种充满野性的地方，多年来一直魂牵梦绕。今年8月，忍不住又一次去了大同。

古时，大同一带水草丰美，匈奴、北狄、鲜卑、乌桓等古老民族在此繁衍生息。他们是这里最早的主人。但在漫长的历史上，这里成了中原政权和草原民族争战的前沿，它一段时间属于草原民族，一段时间又属于中原政权，往来征战杀伐，大小战争上千次。至今大同境内尚有历代长城遗存1000多里，包括内外长城，分属战国、东汉、北魏、明代。古长城翻山越岭，穿沙漠，过草地，经绝壁，其形如龙，其势如飞，加以内堡外墩，烽火相望，置身其境，似闻杀声震天，金鼓齐鸣。

壮哉！悲哉！

我们过去耳熟能详的一些帝王和名将，都曾在这里留下足迹，赵武灵王、李牧、秦始皇、汉高祖、冒顿单于、李广、卫青、霍去病、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杨家将、常遇春、徐达、李自成、康熙等等，数不胜数。

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两桩历史事件。

一是历史上有名的“胡服骑射”。

胡服骑射的故事发生在战国时的赵国。赵国由三姓分晋立国，位列战国七雄之一，但比其他国家相对弱小。其时，各国为图强争霸纷纷变革。魏有李悝变法，楚有吴起变法，秦有商鞅变法。各国日益强大，兼并征杀不断。赵国屡被欺辱。又因地处北地，和胡人相邻，也是屡被侵扰。到赵武灵王时，已是危机四伏，痛感再不变革，必会亡国。他看到赵国及中原各国将士皆身着长袍，甲胄笨重，行动不便，加上以步兵为主，和兵车相混，战斗力大受影响。而邻近草原上的胡人则一人一马，轻骑短衣，人人精于骑射，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锐不可当。于是决心学习胡人，抛弃传统的长袍服装，改穿胡服。这在当时，可是一件惊天动地、违逆祖规的大事，招致朝廷内外汹涌反对。但赵武灵王决心已定，居然第一个穿上胡服临朝，以身示范，并耐心说服大家，改变服饰已是强兵之必然。接着又号令全国“养胡马”，建“骑邑”，请来胡人教习骑射之术。如此三年，赵国已是兵强马壮，各国再不敢轻易对之用兵。赵武灵王趁机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辟地数千里。仅往北方草原就“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拓疆千里，把今大同及周边广大地区全部纳入赵国版图。胡服骑射的故事，成为“师夷长技以制夷”最早的典范，至今仍有现实意义。

我感兴趣的第二个历史事件是同样发生在大同的“白登之战”。

白登山距今大同古城东北七里，有一处汉阙式“白登遗址”纪念碑。西汉初年，刘邦因怀疑镇守这一带边关的韩王信叛投匈奴，亲率大军镇压韩王信，并征讨匈奴。开始节节胜利，后来因误判形势而中计，被匈奴冒顿单于围困于白登山上。刘邦身陷绝境，率兵苦战七天七夜，终于用计脱险，回到长安。因此一难，让刘邦认清了形势———秦末楚汉相争，天下战乱，国力衰贫，民不聊生，不能再战了。从此开始和匈奴的和亲政策。这一重大决策由汉高祖刘邦延续至惠帝、吕后、文帝及武帝初年，70余年未变，换来军民休养生息，内外祥和，国力恢复，到汉武帝时达到极盛，才又开始重新征伐匈奴，成就了汉武帝一生的伟业。后人评价武帝，常常高于刘邦，其实武帝和高祖刘邦根本不可相提并论。刘邦是一位开国皇帝，以一布衣起兵，历经艰险，屡败屡战，终于一统天下。他善于审时度势，总结经验教训，不逞一时之勇，无论进退、谋略、用人，都堪称一位大政治家。汉初的和亲方略正是他心胸宽广、雄才大略的体现。如果没有延续70年的和亲政策，如果没有文景之治的积蓄，断然没有汉武帝后来的大作为。功不必在我，这正是后世政治家应当学习的。

《史记》载：“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丰邑即今丰县。我也是丰县人，更巧的是曾在中阳里住了20多年，和刘邦算同属一个居委会。刘邦为讨伐韩王信被匈奴围困白登山的故事，我早就知道，史书多有记载。但直到这次去大同，才确切知道白登山就在大同附近，不由感慨万端。我来此地只是一游，长城内外一派歌舞升平景象。而我的那位老乡亲刘邦当年来此，却是爬冰卧雪，刀光剑影，生死一线。

好在那个战乱的年代终于结束了。

大同西周时曾历属冀州、并州，春秋时属代国，战国时为赵国平城。秦汉屡有演变。到北魏时，定为国都。大同的名字始于辽代，设大同府，取孔夫子“天下大同”之意。距今已近千年。事实上，仅从大同的历史上也可以看出，中华大家庭内，争战也总是伴随着融合，兄弟终究还是兄弟。这个历史上的边关重镇，如今早已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不论有过的哭泣还是欢笑，都已成为珍贵的历史遗产。

大同是个自然文化历史遗产极为丰富的地方，北岳恒山、云冈石窟、悬空寺、华严寺、古长城、平型关等等，仅全国重点文物就有27处之多，省市一级文物更是遍布大同城乡。

大同是一部大书，值得一读再读。

（作者系江苏省作协原副主席，电影《天下无贼》的小说原著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