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抬尸游行
阿勤的死激起了大家的愤怒。
原来当天阿勤生产的时候，当班的程医生不在。事后得知他跑到朋友那里去喝酒了。等到他知道阿勤难产的消息后，醉醺醺地来到医院时阿勤已经没救了。
当天，全队的知青一致决定罢工，要为阿勤讨个说法，还要抬尸体游行。在孙福林的带领下，男知青们生冲到医院，将阿勤的遗体抬出病房。
支部书记丁进滇见状忙对大家说，人死了，大家都要冷静啊。农场的领导很重视的，有事大家坐下来协商解决吗。千万不要上了阶级敌人的当！
此话一出，阿福从地上站起来，一个巴掌打向丁进滇的脸上：你这个王八蛋，我打死你！
大家一拥而上，拉开了阿福。丁进滇吓得连忙逃走了。
大家将阿勤的遗体抬上手扶拖拉机的拖斗上，游行的人们跟着手扶拖拉机向农场场部走去。
游行的队伍一路上所经过的连队，都有知青加入到队伍里来。浩浩荡荡的人流缓缓地行进着。
阿福抱着儿子，看着躺在担架上的阿勤心如刀绞。几位女知青见状后立即从阿福的怀里接过孩子。眼前的情景使不少人都流泪了。队伍在缓缓地前行着，除了一阵阵口号声以外，大部分时间是唰唰的脚步声和人们的哭泣声。
一片片乌云从天际飞速而来，把阳光遮住了。一阵狂风席卷着飞沙走石扑面而来。
天怒了，地吼了。
一阵磅礴的大雨从天而降。
天流泪了，地哭泣了。
没有人离去，没有人后退。这一刻，知青们的心齐了。多少年积累起来的怨和恨啊终于开始发泄了，尽情地在发泄……
当天晚上，我们把阿勤的遗体抬回了连队。阿勤的遗体安放在连队的文化室中央，大家轮流为阿勤守灵。
我呆呆地站在阿勤面前，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心里默默地在流泪啊！都是从上海一个门牌号的石库门里出来的，如今已是天地两相隔了。
我想起了阿勤是在阿拉5号里同龄人中间胆子最小的一个人。记得小时候我们到少年宫看文艺演出，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了。我和慧娟、刘小妹、阿勤一起走到弄堂口的时候，阿勤忽然大叫一声就昏厥过去了。当时吓得我们三人不知怎么办好，我们大叫着救人啊。福禄里整条弄堂的邻邻居居都被惊醒了，人们纷纷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救护车来了，阿勤也醒了。周老师问她，侬那能会昏过去的？阿勤吓得直往周老师的怀里钻，一边讲，有吊死鬼！
哪里？
顺着阿勤手指的方向，大家一看都明白了。原来是弄堂口的过街楼上吊着一把拖把。夜幕下，这个拖把晃来晃去的。从弄堂口看过去像是一个上吊的人影。
唉，阿勤啊，吓得我们大家又气又好笑的。
我还想起了阿勤是阿拉5号里孩子们当中学习最刻苦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无论是暑假还是寒假里，很少能够看见阿勤出门与小伙伴们玩跳橡皮筋，下飞行棋，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她整体就是捧着一本书，看啊，看啊。我知道阿勤在学校里读书的成绩勿是太好的。老师讲伊死读书，脑子勿灵活。我有时对阿勤讲，勿要看了。像侬嘎认真读书，叫阿拉阿爸姆妈晓得以后，又要勿许阿拉白相了。阿勤讲，我脑子勿好，姆妈讲要笨鸟先飞就要刻苦读书。
……
这一切都成为往事了。阿勤再也用勿着胆小了，再也勿用死读书了，再也勿会对着自己的丈夫叫一声：戆阿福了。
给周老师的电报已经打了出去，不知她什么时候来，会不会来。孙福林与几位知青代表还在场部与领导们谈判，阿福受到这样大的打击以后发起了高烧住进了医院。孩子被连队里几位女知青照顾着。
已经两天了。阿勤的尸体每天被大家从连队的文化室里抬出去走过傣族的村寨，走过小镇的大街小巷，走到农场的场部。
孙福林告诉我，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把各个农场的知青都动员起来。大家明天准备抬着阿勤的尸体上景洪县城游行，一定要讨个说法。现在，各个连队的知青们都在做准备工作。写标语的，写大横幅的，做挽联的，做小百花的。大家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商量着明天抬阿勤的尸体上景洪游行的事情。
工程队的知青们忙着为阿勤制作下葬的棺材。入夜了，农场的火力发电站到时熄火了。整个农场立即陷入一片漆黑。一会儿星星点点的蜡烛光被一个个点燃，散落在群山大地间。制作棺材的把做棺材刨下来的刨花汇集起来，引燃后借助亮光捡起大块柴火往火里添，火焰逐渐窜高，照亮木工工棚。手中椹呀、铆呀、刨呀、锯呀，在熊熊的火光里，他们继续在干着，干着。
阿福还躺在医院里，过度的伤心使他嗓子都哑了。
阿福和阿勤的儿子在女知青们轮流的照顾下，养的白白胖胖的。每次我去看他的时候，心里总是在说，孩子啊，知青的孩子啊，你怎么一出生就没有了妈妈啊！
父亲打来电报告诉我，阿勤的妈妈已经从上海出发赶来了。
三天了，阿勤的遗体在文化室里进进出出。晚上大家都围在四周轮番守护。
农场党委终于派人来找阿福了。他们答应严肃处理那个医生，给阿福一笔抚慰金；对于阿勤的儿子负责抚养到18岁成人；同意阿福带着儿子把户口迁回上海去；隆重举行一个追悼大会等等。
这些条件的前提是知青们立即停止抬尸游行，阿勤的遗体立即下葬。
事到如今，阿福只好点头同意了。
眼下就是等不到周老师啊。从上海赶来云南西双版纳的农场，火车三天三夜，汽车至少四天。就算七天吧，这云南炎热的气候怎么能够保存住一具遗体呢？
我和福林都急坏了，天天盼望着周老师出现在连队的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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