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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总监,田沁鑫

一盒酸奶,一杯牛奶,一碗粥,一些水果和五谷粗粮,摆在桌上2个多小时,保鲜膜一直没有撕开。

田沁鑫这天起晚了。

工作人员抱歉地告诉我们,昨晚田导忙到很晚,早上还没起来。

10月22日上午10点半,乌镇,西栅,田沁鑫的工作室,她在乌镇的家,自从乌镇戏剧节10月19号开幕以来,这个隐在景区矮墙里,被枯萎的爬山虎缠绕的小门内,每天都要接待很多人,比如《叶普盖尼·奥涅金》导演里马斯·图米纳斯,那天,他看到房间里的一只中式茶杯,问田导能不能碰。

作为本届乌镇戏剧节的艺术总监,除了此前从候选的90个剧目里,选出24台来乌镇,这几天,田沁鑫要亲自接待24个剧组的到来,每天参加他们的技术会议,如果生活方面有什么问题,还要帮他们想办法。

15分钟后,田沁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身黑色中式棉袍棉裤,裤子上绣着飞舞的彩色凤凰,鞋子是很潮的巴黎世家的袜靴。中与西,在她的身上,如同戏剧一般,有着妥帖而分寸的结合。

大家让她先吃口早饭,但刚坐下不到一分钟,她又站了起来,说抱歉,《影子》剧组刚到,要先去大剧院开技术会议。

早饭还是没有动。

田沁鑫在乌镇的“家”门口

10月21日晚,她刚接待了两个剧组,《影子》的德国柏林邵宾纳剧院飞了20个小时,《水渍》的巴西仓库剧团,飞了27个小时,她一一等着,却还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团队——10月25日她的《狂飙》也要上演,八台即时投影、即时拍摄、即时现场剪辑,也很复杂。“我顾不上,因为我顾了所有的那些——其实也都是自发,因为我代表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我们的有礼有节,我们是严谨的,我们不是玩儿的。”

15分钟后,她回来了,没往餐桌那儿走,而是请工作人员泡了一杯茶。茶汤很淡,出院后,她恢复了喝茶,只是不再浓郁。

3个月前,田沁鑫刚刚出院。

40天的重症监护室,让她第一次经历生死,第一次持续22天不能喝水和吃饭,第一次心灰,觉得自己随时会死。

时间拨回5月5日,田沁鑫的代表作《狂飙》16年后复排,在上海戏剧学院上演,演出结束后,她上台了,“她们是大学二年级,大学四年级的学生,排练的时间是23天,装台时间才3天。”

重听那天的录音,本来说话声音就轻柔的她,那天更轻了,掩藏不住的疲惫,但她依然不忘给这些年轻人打气。“他们昨天一宿没睡,早上7点才装完台。金世佳也很累,因为他还在拍电影,很多夜戏,拍完再熬夜回到剧场,还要记那么多台词,这是大学毕业以后,金世佳第一次演话剧。演得还可以噢。”

摄于5月5日晚,上戏首演的《狂飙》

田沁鑫没告诉别人,自己几宿没睡。

“因为你要求高,你不想丢人。我觉得我是猴变型的导演应变能力极强,每天反应很快,然后一直在工作。没有时间,就熬夜工作。有的时候确实有一些剧场,不可以让你熬夜的。我说能不能加一个小时,他说加一个小时一万。”

啊,是吗,再加一个(小时)?

两万,导演。

这个钱我自己掏,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演出结束后没几天,她肚子疼得要命,一进医院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戏演完病了,非常仁义,要是戏半截病了,就太对不起上戏了。”她微笑。

更“仁义”的是,乌镇戏剧节的剧目邀约,在一年前已经完成了。

有一天,在病床前,她和自己的两个得力帮手说了一会儿话。

一位,是她的国际剧目邀约负责人傅琳。还有一位中国剧目邀约负责人,也是小镇对话嘉宾邀约的组织者、清华大学计算机专业硕士金石飞,他也一直在清华的剧社工作,这100场戏怎么排,是这位数学天才做的排列组合。

田沁鑫觉得别的都可以放弃,惟有乌镇戏剧节不能断了。

她说:什么都不重要,乌镇戏剧节你们一定要催动。因为我们全部都已经做完了,你们两个坚持把它对接到底。

那天,两个年轻人哭了。


经历生死一线,现在的感受是什么?

田沁鑫:我们那天和俄罗斯瓦赫坦戈夫剧院导演做讲座(注:小镇对话),他们筹备一年一个戏,排练三个月,最后10天装台合成。但是我们现在由于商业社会的驱动,大家都要在一个剧场——好多的剧场建设,都需要内容。我们有些好一点的作品,就会演到那些剧场去。所以对于我们中国导演来讲,一切都是倒计时。像《北京法源寺》这么大的戏,我的合成时间是四天,排练时间是一个月,那真的是没有办法。但是我又要求高,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甚至合作的工作人员,也是由于累,说你这是创作困难也要上啊导演,你什么路子你这是。

所以在这样的一个累积工作的情况下,演完《狂飙》就病了,还是重症监护室,因为生命危险,我得的是急性胰腺炎。

这个病,我必须给大家普及一下——这跟采访没关系:就是暴饮暴食,然后熬夜,特别容易走这个胰腺,它一不工作的话,腐蚀出来的液体是硫酸性的,它腐蚀到你的肾,你的肾就不工作,腐蚀到你哪,哪就不工作,所以超6个小时85%的死亡率,超12个小时,92%的死亡率。过去人得胰腺炎,100%的死亡。所以急性胰腺炎这个病,在全世界通用,只要你得这个病,马上重症监护室。

我在重症监护室住的40天里,有4个年轻人死了,耽误了。不能耽误,绝不能耽误。你们夜里头熬夜、写作,真的要注意了,一定要注意。还有吃那个麻辣火锅,天哪,这个又熬夜,又吃麻辣火锅,四川人才不熬夜吃。还有喝大酒,同学们,千万别太喝大酒。因为这个大酒喝起来真的会影响你胰腺的工作的。那是你消化系统最主要的一个部位,它长得像条鱼,像条黑鱼,鱼头、鱼腹、鱼尾都有。

生病时候,我不知道这些,只是疼,我身边没有一个直系亲属告诉我这个病危险。我快好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病是可以死人的。我说,那我要是死了怎么办?一阵恐惧,那真是一阵恐惧。住在重症监护室,晚上确实很痛苦,大家都很痛苦。我就想,这是死人出没的地方,我得出院。但是不行,必须得坚持治疗下去。住了40天,其实十几天以后我就明白了,那时候我想,我所有都放弃,后半年、后两年所有戏我不排,我先把身体养好。没有身体,你说什么呢?

但是乌镇戏剧节,这是一份责任。我说如果我死了,就拉倒了。如果还活着,那能工作一点,还是要把乌镇戏剧节这事儿给工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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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5年,乌镇戏剧节给戏剧圈、戏剧生态带来什么变化、影响?

田沁鑫:由艺术家主导来办节,我不知道全世界还有没有别的艺术节、戏剧节是这样的。但是我觉得中国,乌镇是这样的。所以我们是一个见证者。

如果我是热爱戏剧的人,我会在每年这个时候攒一个小假期,跟单位说一下,这10天是留给我自己,跑到乌镇来看戏、会朋友。我觉得对于很多的中国戏剧观众来讲,乌镇戏剧节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对于戏剧的生态环境,我觉得是一个自由,更开放的气质。因为我们有些官办的艺术节,我们就是顺势而为地去参加,像乌镇的戏剧节,就是独特的一个存在,因为它起到的作用可能是一个节,一个戏剧的节日,这个节日属于大家,属于热爱戏剧和愿意参与戏剧的人。

这个节日,我觉得会给戏剧观众留下一个印象——即便我们没有来到乌镇,我都知道有一个节在中国的南方,浙江,我觉得对未来是会有影响的。

5年来的难忘事是什么?

田沁鑫:我的戏第一届参加乌镇戏剧节,是闭幕式《四世同堂》,我用了刚建好的乌镇大剧院。第二次参加,是《青蛇》作为开幕剧目,也是第一次使用水剧场。

我们当时很紧张,乌镇多雨。这属于南方的小镇,她开心起来就很爱下雨。我们夜里装灯,为期10天,熬了10个大夜,夜里大家穿着军大衣,冷,但同时还有蚊子,非常奇特、难熬的一个时期。

我们装台期间一直没有下过雨,但我们那么多的设备,大概十几台投影很害怕。我说能不能把所有的吊杆降下来,我们用喷洒之类的浇一浇,把灯全打开,看看是防水的吗。他们说是防水的,导演。我说,真是防水的吗?这里很多的线路,十几台投影埋在水里面,一旦走电的话,就是生命安全。

结果,一直不下雨,演出的时候下雨了。但是这场雨,后来很多人说是不可复制的,这场雨,很像烟雨大梦,很像一场属于我们中国这么优秀的民间传说,如此爱情的一场大梦。那天晚上的那场雨,漂亮极了,它等于临时给你的,乌镇这么好客的守护之神,我觉得它可能很happy很高兴,给你下的雨,然后构成了这整个空间能见度上的烟雨江南的气质。这件事我很难忘。

后来说,这个戏是不是还能再演?我说,没有这个想法,拆掉吧。大家说好可惜,拆掉了?因为我们搭的那个框子也很漂亮,上面是乌镇的雕梁画栋。

我一点都没有纠结,我说,赶紧拆掉,去做别的事情。因为我觉得乌镇戏剧节就是一个节,很多剧目轮替上演。不是说你做了一个实景,第一次使用了水剧场,就有什么留恋,我觉得没有。我觉得乌镇戏剧节一直很轻装,人员结构也很轻装。

所以,这届我做艺术总监,我第一是安全,第二是安全,第三还是安全。

很多人提到这一届的女性视角,而且也特意有一个女性单元,是您的想法吗?

田沁鑫:女性艺术家的戏剧,我们没有有意地安排,但这次比较平均,女性视角的作品和整体的戏剧,做得比较平均。

我选戏的时候,综合性很强,要让大家都能得到展现。但我关注了女性导演,因为我觉得女性真的不容易,在由男性制定的游戏规则里面,无论是社会上各个公司、机构、企业、事业单位等等,女性其实都是半边天,她还有家庭等等,但是没有人说你体力不行,而让你比男性晚一个小时上班。写稿子也没有因为你是女性,领导就让你少写一点稿子。今年戏剧节里有4位中国女性导演,上海2位,北京2位,这是我关注的。

《影子(欧律狄刻说)》剧照© Gianmarco 

今年的影像部分,我觉得比前几届都要重,包括您的《狂飙》,您怎样看影像和戏剧之间的关系?

田沁鑫:我这次邀约的有《奥涅金》这样很有现实主义的基础,但也有结构性突破的新现实主义剧目,也有影像部分。所以我觉得戏剧应该也是多元的。那么可能保守一些的人会认为“我就喜欢传统戏剧,你不要加这些科技的东西进来。”这是一部分的声音。但是科技社会的到来,你应该是身临其境感受到的吧,你亲切极了地感受到你的电脑、你的通讯、你的所有都是在一个商业社会向科技时代转型的时期,是被大家赶上了。所以有一天,就像卢卡斯《星球大战》——是不是未来,有一天会产生那样科技性的,包括机器人什么的?

一定会的,我觉得,一定会的,只要有人类在,人类科学进程的发展就不会停止。所以说,戏剧走在今天,能够和新的科技技术对接,在舞台上让大家能看到一个非电影化的、更加多元的视角的展现,我觉得一定势在必行、大势所趋。所以我非常鼓励这种探索。

田沁鑫与加州艺术学院戏剧学院院长、加州艺术学院的专业制作单位加州艺术学院新表演中心的艺术总监拉维斯·普雷斯顿(Travis Preston)先生,也是“三黑”制作人,剧组第一个到达乌镇做复杂的技术合成

在国内剧目的邀约中,您此前一直强调的标准是讲好中国故事,这应该也是您这些年的一个创作方向。

田沁鑫:对,我只是觉得我有很多的不足,但我也要肯定我自己的一个探索方向。我此前有十六年,都在做中国的文化戏剧,我几乎没排过外国戏。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我穿中国衣裳,站在所有的世界名牌面前的时候,特别孤独,经常孤独,但是我一直坚持穿中国衣裳。我觉得就像有一个人一直穿中国衣裳站在一群外国名牌里面,我觉得我的戏剧就好像是这样的人。所以到今天,我依然坚持吧。

我跟瓦赫坦戈夫剧院的艺术家聊天,发现他们吃着面包也没事儿,他们不是以吃、享受作为第一目的,真的是特别有艺术追求的一帮人,在一起眼睛瞪着说艺术,这让我特别感动。

《叶普盖尼·奥涅金》

《叶普盖尼·奥涅金》导演里马斯·图米纳斯(右一)

还有他们整个戏剧气质,没有因为前苏联的解体,没有因为俄罗斯目前的经济是怎么样的,轻工业是不是还落后,无论艺术家,还是他的戏,真的是一个诗歌大国的气象,它的诗歌、音乐——柴可夫斯基、肖斯塔科维奇,它的戏剧、美术真的是不得了的,俄罗斯的戏剧精神,综合地体现了俄罗斯民族的、自己艺术家认为的一种——我不认为是高贵,我认为是尊贵、凛凛然的那样一种气质。所以我一看这样的戏,我就觉得我们做的确实不足,田导做的还不行,做的真不行。中国历史悠久、文化资源丰富,那就必须有历史悠久、文化资源丰富的大国气象的戏剧,在国际舞台上跟人家交流。我觉得这是我的一个理想。

以后乌镇戏剧节会不会邀请戏曲?比如越剧、昆剧?

田沁鑫:戏曲,其实今年我们有一个,但是由于演出(没能来),本来我是很想邀约的,而且今年的嘉宾里我也很想邀请。

茅威涛?

田沁鑫:对,茅威涛老师,还有裴艳玲老师,我们都试图想要邀请。因为中国的戏曲博大精深,从先秦的优,到汉百戏,到唐参军戏到宋金院本到元杂剧到600年前的昆曲、200年前的京剧,那么中国人看戏的演剧观,中国人舞台剧的观演关系,是一脉相承的中国戏曲的流变。这是属于中国的,所以应该是科学的。就像中式裁剪,为什么是没有肩?我们为什么不挂肩?因为中国人是这样的肩膀,我们穿起来舒服。中国人为什么要穿棉袍,真科学,它把膝盖挡了。所以说,戏曲一定有我们今天能提纯出来为我所用,为今天的戏剧人所用的原始的动力——它的科学的组织、节奏感、造型意识、游戏感、可变性、流动性,中国戏曲真的是非常伟大。

但是我们怎么能够提纯出来,为中国的戏剧来做一些贡献?

所以我很喜欢《窦娥》这个戏,因为我觉得那个男孩子丁一滕,在反串窦娥的时候,实际上它是个实验戏剧的底子,但是他所有的动作,似乎好像学过戏曲似的,但是他以一个现代的方式,让传统的表演,走到了今天。

《窦娥》乌镇首演

其实我也一直在追求,有一些媒体说我是翻译器,我能把过去的故事,澄澈透明地翻译到当下,比网络语言呢要优美,比古文要通俗。我整个的戏剧观,我对西方技术的学习,特别努力在学习。从我开始做戏,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西方的技术,我要学习。但是我一定要用世界观众能接受的一种方式,来表达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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