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加琴：闲话好说 事情难做 --- 聊重病的治疗
闲话总是很好说的。
我的老家有一个邻居，先是肝硬化出血，经过治疗及时止住了。乡下的人，稍有恢复便免不了做事情的。他在身体有所恢复后又去推泥土----这是重体力活。结果没过多久，他再次出血。
那次出血非常可怕，据亲眼见到的人描述，是血液从口里喷出来，喷得屋子里都是。家人于是紧急又送他去求医。
肝硬化腹水这样的疾病，西医常常要用到白蛋白-----它的价格大家去网上随便查一下便知道了-----可是，用了十天，没有任何效果，家人便放弃了治疗，抬他回去等死。
在家里，他叫道：“你们送我去治啊，把我治过来我给你们看门，我比一条狗还有用啊”。
当然，上面的话是我母亲转述给我听的，可即使是平淡地转述，听起来仍然是那般地凄惨。
母亲同时转述了老家人对他儿子的异口同声的谴责：因为他的小儿子手里还有一万块钱，竟然没有完全花掉就不给他治疗了。而之所以留着这最后的一万块钱，是因为他小儿子还没有结婚。
对于他的儿子，你怎样看呢？
也是随同大家一起谴责吗？
可是，你想过吗？
这一万块钱，又能买几支白蛋白呢？又能够支持他在医院呆几天？
这一万块钱用完以后，他是不是仍然得回去等死？
当然，有人会说，去借钱啊！
是啊，借钱啊。可是设想一下，对于一个只是完全凭借劳力勉强赚钱维持生活的农民来说，对于一个根本还不起债务没有任何有钱亲戚的农民来说，他到哪里去借呢？谁愿意借给他呢？
没有任何悬念：他儿子手里的一万块钱用光以后，对他，除了让他在医院多呆几天，别的没有任何益处；对他儿子，却失却了结婚的最基本的费用！
在众人异口同声的谴责中，恐怕只有我，认为他的儿子没错！
做人，得有理智，不能为了毫无希望的事情，而让自己的儿孙陷入穷困潦倒之中！
上述的事情，其实始终在上演着，只不过绝大多数的人是花光了积蓄，还债台高筑。
我曾经见过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妇女，她的先生七十多岁。
这个老人家是中风，连续两年，始终住在医院里。尽管一直住院，但还是反反复复地发作，在我见到他时，已经是第五次发作了，整个人完全瘫痪，除了还会呼吸，看不出还有多少生命的迹象。
这个病人很可怜吧，是很可怜，但更可怜的是那个妇人。
在我见到她的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天天陪在他的床前，服侍他的一切，每天吃着医院食堂的简易的饭菜，每天晚上租一张躺椅在他的病床边睡眠。每个人都只看到那个病人，觉得他的生命是无价的，就该得到全力的救治，就该得到家人的服侍----可是，难道他的妇人的生命就不是无价的吗，她的生活质量就不该得到保证吗？
去年，我的一个朋友的父亲心梗住院，每天的费用五千块。
朋友的收入是每个月四千多块，还是刚涨上去的。由于刚买房，首付加贷款，她还欠了人家若干万。突如其来的她父亲的疾病几乎把她压垮----这每天五千块，都是借来的。
在病情勉强稳定后，我建议她找人把她父亲转到普通病房，这样可以少些费用。生命是无价的，可是，维持生命却是有高昂的价格的啊。
有医生对她说，要做心脏的手术。她问我卖掉房子给她父亲做，他父亲是否能够再活十年。
从她的角度讲，她是想方设法能让她父亲多活一阵子。然而，那是怎样的代价，手术是否成功姑且不论，就是成功了，也是让她和她的先生背着沉重的经济的压力，只能租房居住，每日只能省吃俭用，还得费尽心机考虑还债问题。为了让她父亲的生命再勉强痛苦地活上几年，而让她自己和她的先生陷入这样穷困潦倒债台高筑的境地中。
我不得不说，我更关注她的生活质量，所以只强调手术的风险，而完全不提及手术可能有的那线机会。所幸她父亲后来出院回家，至今生存良好。
闲话总是很好说的，什么生命无价，什么孝心可佳，什么------
一个人的母亲中风后偏瘫，她必须挣钱去维持她母亲的每个月至少三千的护理和药费等费用。最初的护理请的是她母亲的妹妹，然而这样的病人，凭良心说，并不是容易护理的，大小便喂饭倒不算什么，而是她常常又哭又闹还用能动的手打人嘴巴。这样的人谁愿意护理，于是她母亲的妹妹通知她领她母亲回来。
她说，那只好送养老院吧。
她母亲的家人全部表示反对。
如果不送养老院，那么，她至少要请两个保姆护理（一个人无法护理过来）。在城市，这样的病人这两个保姆的工资加三餐费用不会低于五千，她母亲自己还要部分费用，而她还有房贷-----她的收入其实不少了，每个月好的时候能有七八千，可就这样仍然不足以维持这样日常的生活。如果少请一个保姆而自己来护理，那么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收入来源，那只能喝西北风。
这是可以估计的景象，然而她母亲的家人仍然坚决不同意送养老院。真要送了去，恐怕不仅她母亲的家人，就是邻居亲戚的口水也会淹了她。
没有人会考虑她的难处，大家只会看到病人的可怜，而根本不会想到，其实更可怜的是病人周围的人。看着病人揪心，想要最好的治疗却力不从心，高额的债务更沉甸甸压在胸口。
很多人以为，我学中医纯粹是为了兴趣。
其实，真正的原因却是，我曾经为疾病困扰，一方面我想找到治疗疾病的更容易的方法，另一方面却是，当初我作为大学老师的工资，工作一辈子，一分不花全部攒起来，也不够将来老了住院三个月的花费。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学医去，将来生病，也好判别是不是能够治疗，需要多少钱，自己能够治疗的就自己治吧，自己不能够治疗的，那就准备好一切，等待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这样，至少我的人生是可以算计的，不至于让孩子背负不给治疗的心理负担，也不至于让孩子背负沉重的经济负担！
栾加芹：关于重病---有些残忍的话题
我的一个亲戚原本一直呆在一个小地方工作，后来有了个工作机会得以经常接触到国内最好的医院之一的某个更是国内治疗癌症方面的最好的专家。
你可以这样想，一个农民，可以经常见到国内甚至国际上名声如日中天的大专家，他最初的兴奋与崇拜该是什么样的！
春节聚会，我那亲戚的兴奋与崇拜打心底里发出表现在脸上，言谈之中时时流露出那个专家的水平有多高。仅凭那个专家的名声，他便自以为是的认为没有那个专家治不好的癌症。
要想告诉一个人真相，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他是我的长辈，所以我只笑笑而已。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一晃便是几年，又是一年的春节，我又见到了这位长辈。这回，他在不经意间提起了这位仍然名声如日中天的人，只是，再没有了往日的兴奋，而换成了一些颓丧，他说：你看他把哪个癌症看好的。他是西医。
来看中医。我当然也知道中医界的治癌症的超级专家的，无论媒体还是中医的学子，甚至中医的诸多从业医生，都对他崇拜之极------我不止一次见到过有人提起他，满脸洋溢兴奋与崇拜之情，有人也在我面前历数他和他的团队治疗癌症的光辉历史，比如被联合国的什么组织认可，八年间经过严格统计完全治愈了8个人的癌症等等。
我经常想，如果我从本科便开始学医，我十有八九也是那充满崇拜的人中的一个的，八年中完全治愈了八个，多么荣耀的事情。然而，我却是历经疾病的磨难后才学的医，对于这样医学界确实辉煌的战果，我的第一反应却是每天几十个的病人，连续八年完全治愈八个，那么对一个具体的病人来说，这样的好运落在他头上的概率有多大？与这八个幸运的人相对应的，死了的人有多少？!
西医不会治，中医几乎治不了，于是，民间的各路人物纷纷上马-----无一不打着轻轻松松就能治癌症的旗号。
于是，绝望中的先经西医治疗，无奈之后转向中医，再无奈之后的病人，便把希望寄托于民间和书上的各路种种神人了。
这也意味着，经过这样的历程，绝大多数的人，最后都债台高筑。
我当然也研究过癌症。结果却是，对所有我认为的没有被误诊的癌症病人，全部选择了拒绝------委婉地拒绝。我不想吓人，然而，我更不能盲目地给予人希望。
很久以前，当我读《黄帝内经》的时候，我最惊讶的便是那书里充斥着怎么判断疾病是否可治的言论，判断病人会不会死亡的言论-------那时候的我跟多数接受过西方教育的人一样，认为疾病没什么可怕的，没有治疗不了的疾病的，只要努力去找治疗的方法，所以我无法不对《黄帝内经》中这许多的关于死亡的言论表示惊讶和怀疑。
很多年以后，我却在这里写这样的一篇文章。有些疾病确实是无法治疗的，无论西医多么先进，无论中医多么高明，无论社会上的骗子多么言之凿凿信誓旦旦，都不可能逆转生命的自然规律。有些疾病，并非疾病，而是成熟凋落的时候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