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下河的村庄

 

一条条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河流如野藤一样，在里下河平原上结成一张巨大的水网，蜿蜒的河流，如同母亲的乳汁，滋养着沿河的村庄。

里下河的村庄就是一棵棵结在河流藤蔓上的水瓜瓜。

无垠的平原上，三里一舍，五里一村，八里一垛，十里一湾。村舍阡陌相连，垛湾隔河而望;东西村炊烟纠缠，前后庄鸡犬相闻。

里下河的村庄多不大：麻团大的庄子，油条长的巷子；老牛撒泡尿能绕庄转一转，还能淋尿一汤罐。巷头忙菜，巷尾闻香；东头吵架，西头张望。清晨，芦花大公鸡喔喔引颈高歌，迎来了村庄的黎明。村妇们披着晨曦，在飘着薄雾的门前小河里淘米浣衣；傍晚，小麻雀们在一空的喳喳声里归巢，月亮挂上了村头的树梢。牧童骑在水牛背上，吹着短笛回家，袅袅炊烟在不远的村庄上空升起。

有村庄的地方就有树木。村庄里长了好多的苦楝树、槐树、杨树，只要不在冬季，从天空看下去，一个个村庄环抱在浓浓的绿荫里，连绵不断，直到遥远的地平线上。庄民们在屋檐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农家院落的大门上贴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对联。农耕文明在这里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离村庄不远的田野里，也有一片绿荫的世界。那里的坟头上芳草萋萋，树上乌鸦鸹吵，地下狐兔游走，那是祖先们居住的地方，是庄人另一个的精神村庄。清明时节，这个村庄上空盘旋着纸钱的灰烬，飘散着人们思念亲人的哀伤。

忽如一夜春风来时，村庄里千树万树的梨花白嫩嫩地缀满了枝头，河边的老柳树悄悄地绽出了新芽，垂下绦绦的柳枝，亲吻着潺潺的流水；不久，金黄的油菜花也开了，先是零星地点缀在田野里，一场春雨后的晴天里，油菜花猛然间开得一片灿烂，村庄包裹在金黄色的缎子里，流连的戏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舞，勤劳的蜜蜂在花蕊上浅浅吟唱。开遍油菜花的河边，垂钓的人们没有钓到一江寒雪，却常常醉倒在那金黄的油菜窝里。

一个从诗经里走出来的窈窕水乡姑娘，唱着《拔根芦柴花》的小调，从村庄后的芦苇荡里撑出一叶扁舟。竹篙点水，轻舟如箭，美目流盼，巧笑倩兮。不远的岸上，一个打猪草的少年在春风里痴痴地张望着，一抹红霞飞上少女的脸颊，一串银玲般的笑声飘在芦苇荡上。

布谷鸟飞过村庄的上空，唱着“麦黄草枯”的歌，告诉人们：开镰啦！村庄外面，热辣辣的夏风吹过时，无边的田野里翻滚着金黄色的麦浪。村庄在麦浪里颠簸，人们手握镰刀、抢着天时在田野里挥汗如雨、辛勤劳作。后来，白白香香的栀子花开了，娇羞地从农家小院探出头来，提醒人们：开秧门啦！村庄上空、无边平原，到处都回荡着栽秧号子的声音，越过一条条河流、越过一道道歌吟不绝的水渠，从一个村庄传到另一个村庄，直到关上了秧门。

烈日下，村庄里走出戴着凉帽的农夫，来到绿油油的棉田里荷锄。不远处，抽水机翻着河水，顺着水渠哗啦啦地流淌，灌溉着刚醒窝的秧苗。盛夏的夜晚，村庄的水泥桥上坐满了纳凉的人们，听白胡子老爷爷摇着芭蕉扇说古；七月七的晚上，说命的瞎子在桥上拉起二胡，悠悠的道情声里，讲述着牛郎织女的美丽传说。仰望夜空，银河迢迢，星光灿烂，夜幕下的村庄一片宁静，笼罩着神秘的色彩，村庄外的田野里却是水渠歌吟，蛙声一片。

村庄外的绿色田畴里，秧苗长高了，长粗了，抽穗长杆，扬花灌浆。村庄外的河流上，映日荷花别样地红艳。河底莲藕嫩白，河面风菱飘香，水乡妹子撑着小船，唱着《采红菱》翻拿菱盘。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稻杆，村庄上空飘着金秋丰收的稻香。夜晚的农家小院里，人们蘸了月色的青辉磨着夏收后搁在墙角的镰刀，又要开镰了！一船船的稻谷从打谷场上被水泥船载向村庄，当金黄的稻谷堆出丰盈的粮仓时，村庄外的田野象下了场雪，棉田里已经开出了衣被天下的温暖白花。

北风一阵阵地吹过来，浅水边芦苇的花絮飘过了村庄的上空，麦子种下去了，油菜栽下去了，冬天猫在村头掉光树叶的枝头上，接过了秋天递过来的季节棒。轰炒米的人挑着担子，扁担唱着吱呀呀的歌声，行走在一个个村庄。芦苇早割了下来，码在农家院子的屋后，村庄里的家家户户用它来蒸大团年糕。孩子们挥舞着芦柴棒，在天井里疯闹；男将们围着灶台，谈论着来年的收成；妇女们坐在小蒲团上纳着鞋底，唠叨着里短家常。

爆竹声响了，浓浓的年味被炸开了，弥漫在里下河村庄的上空。大门上的对联总把新桃换旧符：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正月里，扎着松柏树枝的娶亲船，犁开结着薄冰的河流，从一个村庄驶向另一个村庄。
    这是一幅幅多么迷人的水墨村庄图画哟。

常常目光清澈、深情满怀地回想起记忆中的里下河村庄，眼角边掉下几滴泪，伴着几声叹息。

哦，里下河的村庄，萍寄他乡的游子记忆中魂牵梦绕的故乡，不论他们走了多远，却总走不出心底里那片心灵的村庄。村外的小河常常入得梦来，带我走进庄后的那片芦苇荡，让我想起一个叫做小芳的水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