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州河的四季芦苇

作者：张庆东

版式设计：沐兰  编辑：花开半夏

人的一生，总要爱着点儿什么，有如草木对光阴的钟情。野生草木中，我对芦苇的偏爱最早或许来自于《诗经》里美好诗句。《诗经·国风·秦风》中说：“蒹jian葭jia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其中，蒹，即没有长穗的芦苇。葭，初生的芦苇。蒹葭者，芦苇也，虽为飘零之物，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若飘若止，若有若无。

芦苇喜水，它常傍水而生，入秋则茎叶变黄，花开则洁白如雪，纷飞时宛如缥缈的梦境，仿佛有道不尽的思念情深。

芦苇，是一种极普通的禾草植物，它们即可以扎根在沼泽、滩涂、湿地，又能够丛生于野塘、湖泊、河沟，无论水色清浊，不管水味酸咸，都可以适应而蓬勃生长。但芦苇又是一种很有审美观感的草木，其形态，聚，则绿意葱葱，茫茫无边；散，则飘浮蔟蔟，点缀河面，变幻不断，美不胜收，有如一幅浓淡相宜疏密有致的写意水墨。风中的芦苇，分外的美，每当微风拂过，苇丛飘荡，摇曳生姿。尤其是那芦花纷飞飘飘摇摇的时节，更是韵致尽现，风姿万种。有芦苇生长的地方，总会充满生机，洋溢着风情。

故乡的复州河两岸长满芦苇，一年四季，或疏或密，或绿或黄，点缀河滩，给平常的复州河添增了不少景色，也我留下难忘的少年回忆。

芦苇，春日里萌芽，夏天来疯长，到了秋季生出簇簇白花，寒冬后又枯萎凋零，脱去一身繁华。四季轮回，周而复始。变的是它的颜色和姿态，不变的是它的美和风韵。

四季里的复州河芦苇丛都很美，但也各有其独特的风韵。“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春天，在春寒料峭中，各种绿色生命竞相挤出泥土，那在河边自生自灭、一岁一枯荣的芦苇，也在根部孕育着新的生命。

走近看，嫩绿的新叶从一片枯黄的苇丛中钻出，经历一场又一场的春雨浇灌，靛青带红的芦苇芽便迫不及待地从尚未褪尽寒意的泥土里探出了小脑袋，带来春的音讯。新生的芦苇芽尖尖的、嫩嫩的，每一株都欣喜地舒展开毛孔，恣意地吸收大自然的阳光雨露，日渐一日地迅速拔节生长。春天的芦苇荡里的色彩最丰富，从远处望去，新旧交替，绿黄相间，辽阔的视野充盈着生机，清澈的河水倒影浅绿，一切，都给人一种满眼清新希望的感觉。

盛夏时节的芦苇，一片郁郁葱葱苍苍茫茫的景象。夏天来了，芦苇一节节窜高了，长出细细长长的叶子，焕发着无限活力。水面上大片的芦苇荡，远望去错落有致，满眼绿意，清风拂过，绿波荡漾，让人不免产生无尽的遐思。此时芦苇根开始变白，深深扎进泥浆里，尽情地吸取水和养分。从春到夏，不过两个月的时光，苇秆就已疯长到两三米高，苇叶颜色已由浅绿渐变成深绿，虽也有几根陈年的枯苇夹杂其间，却掩盖不了芦苇丛的勃勃生机。雨后的两岸河滩，芦苇丛挺立在暴涨的河水中，经过盛夏的烈日暴晒，空气弥漫着一种热气蒸腾而慵懒迷茫的氛围，惟有几只水鸟叫声和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偶尔划破郁闷和寂静。“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

芦苇丛不仅是河景的装饰和点缀，也是水鸟觅食栖身的天堂。站在河堤上，凝望苇丛和河水相接处，一群白鹭等水鸟，时飞时落，时隐时现，不时啼叫一两声，悠长悦耳。它们或隐身在苇丛间，或现身在倒映的水面，有的低头觅食，有的抬头凝望，那种悠然自在的神态，其乐融融的情景，足以让人赏心悦目，为之动容。

“春去苇叶青，秋来芦花白”。秋季是芦苇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夏秋交替，当秋风送来袭人的冷意，盈盈的秋水泛起浸人的凉气，此时苇秆顶端开始长出灰白色的苇花，仿佛象人感时伤世，一夜之间白了头，飘飘洒洒，别具一番风情。也许是“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吧。芦花，朴素容颜中透出的清纯，就像不施脂粉的婷婷女子，天生为滋养它的河而生。微风过处的秋色里，那飞飞扬扬的芦花，给萧瑟的季节摇曳起一道柔美的婀娜，飘荡出一番浅醉的妩媚。那飘飘洒洒的芦絮，一丛丛、一簇簇，似飘浮在细碎光阴里的云朵，丝丝缕缕；更像是簇拥在河岸的荻花，如幻如梦。

不知是季节的召唤，还是秋霜的使然，不经意间，苇叶开始变得干涩微黄，随微风摇曳，发出“沙啦啦”的响声，似夏秋更替的深情告别。

在秋日明润的晨光中，飘逸的晨雾里，这片清静无忧的芦苇，不仅呈现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意象，也使人觉得它们就是河岸边那一往情深的“伊人”了。虽然深秋时节的芦苇已不再是绿意盎然，但依然灵动飘逸，那摇曳在秋水长天里的一片萧瑟缥缈，更让人觉得唯美动人，也在不经意间将人的悠悠情思带到了远方。

当时节进入冬天，随瑟瑟寒风而来，苇叶迅即枯卷变黄，但苇秆却不畏寒风，依然坚韧挺立在冰冷的河水中，苍凉的季节里，任风扫雪飘，坚守不语。当时间进入冬季深处，苇叶已越来越稀疏，剩下光秃的苇秆随风呼啸，似在与寒冬做不屈的抗争。太阳时隐时现在灰蒙蒙的云里，惟有苇秆顶端残存的毛绒绒蔟蔟芦花，在寒风里飘摇，这算是冬日里不可多得的一道温暖风景了。

冬天的草木，若说不及其它季节令人耐看，那是你没有看过冬天的芦苇。寒冬里的芦苇，虽没有冷艳的色彩，也没有俊俏的身姿，但它那枯瘦的身影、疏黄的叶子，却别有一种风姿，衰谢而仍存媚色，憔悴而不乏深情，似历经风霜的美妇，独具其气质和风韵。其实，我们无须感叹和担心芦苇的凋零，待到来年春暖时，它又会欣欣然地从河滩的泥土里钻出一丛丛新绿。

芦苇看上去很纤细，很单薄，也很脆弱，似乎是大自然中不起眼的植物。可芦苇天性纯朴，个性坚强，它不择环境而栖身，不惧风雨而挺立，不逐名利而生长，不卖弄矫情而温柔，柔弱中蕴涵着刚毅，朴实中透着灵性。不由得让人对其怜爱和赞美。

漫步河滩之上，徜徉季节深处，万物尽入视野，总会有些草木之清香和风韵，不是惊艳了眼，就是撩拨了心。其实，草木荣枯，本来是季节轮回的自然过程，而人间草木，总是被赋予了太多的深情。

芦苇，看似寻常草木，却常常在不经意间触动着人们的心灵。在诗人的笔下，芦苇不仅仅是自然界的景物，它还能引发诗人种种复杂的感情。比如别离，比如思念，还有对自身遭遇的伤怀感叹。自然皆美，草木有情，草木紧贴着大地，即使枯死了，谁见过草木的根离来过大地半步。尤其是芦苇，即使只剩下枯秆残叶，芦苇白色的根依然扎进于泥浆深处，任凭你怎么拔也拔不出，与大地紧紧拥抱，和泥土生死不离。

时常愿去草木中尤其是河  滩的苇丛里、荻花岸边走走，那一抹绿色和一片风情，总是在给予人清爽陶醉的同时，无端就平息了焦虑，治愈了浮躁。置身草木之中，我总会觉得它们甚至算得上我的知己了。

世间草木皆有灵，美，是最好的治愈力。面对郁闷而无奈的日子，美，也许是最有力的反击。寄情山水，托付草木，是最好的养生。世上一切看似无用的东西，其实，都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比如山中美景，河边草木，林间秀色——解得了世间闲愁，催得开心中烦恼，也最滋养心灵。

天地无私，草木有情。草木对人的恩典，连它自己也不知道，但人一亲近自然，心灵就滋生了慰藉，身上就脱离了俗气。一条河，若没芦苇点缀两岸，似乎缺少了点什么，不仅没有了姿韵，灵魂也没了安顿所在。

复州河，本来也曾河水清澈，草木茂盛，细沙平缓，鱼虾穿梭。但近几十年来，河岸环境遭到破坏，早已今非昔比，守护着河堤的杨树已稀稀疏疏，所剩无几。幸好还有一些芦苇妖娆着河滩，生动了岸堤，给复州河平添了飘逸的画面，丰富的层次。芦苇，不仅延续着复州河生生不息的生命风景，也为一群群水鸟栖息提供了温情的客栈。

芦苇生长在河堤上，河堤是静的，芦苇是动的。芦苇，随风摇曳，而河堤静止，亘古沉默。这一动与一静，构成大地上的美的景致。人也是大地上有如芦苇一样的草木，从年轻到老去，转眼一瞬间。其实，季节会变换，草木有荣枯，人生有起落，原也寻常。只要我们能在寻常中发现它的美、享受着它的过程就好。

芦苇只是一种寻常草木，但它又独有其它草木所不具的一种风姿。故乡的复州河因芦苇而美，而我也因复州河岸边的芦苇而陶醉。有生之年，能藏身四季，托情草木，听虫鸣鸟唱，山河宁静，看落日霞光，天地苍翠，不忽略每一寸光阴，不错过每一分风景。任凭光阴来往如梭，季节交替暗换，也算没有枉过人世一遭。

作者简介

张庆东，1964年出生，毕业于辽宁青年管理干部学院政治专业，现任辽宁省大连市瓦房店中心医院门急诊党支部书记兼分工会负责人。多年来，其创作的多篇诗歌散文作品刊发于《散文选刊》原创版、《健康报》公众号、《美篇》公众号、大连《海燕》《辽南文学》文学杂志、《半岛晨报》《瓦房店报》等媒体，2004年曾获全国散文大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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