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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饿不食

作者：李广生

利用宝贵的假期，在老家住了几宿。近距离观察并亲身体验两位老人的生活，竟然有很多神奇的发现，比如今天要说的不饿不食。

零食是现代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小吃和口味各异的水果，谁家里没有几样呢？手上不玩着点什么、耳朵不听点什么、嘴里不嚼点什么，恐怕日子就少了点什么。现代人的这一偏好给商家带来巨大商机，多家专门生产零食的企业成长为巨无霸。你很难相信，就那么一袋袋、一盒盒、一包包的小东西，居然创造出如此巨大的利润。曾几何时，吃零食是小孩子的专利，小孩子嘛，嘴馋，谁都理解。而现在，男女老少，无不钟情于此。

我的父母是个例外。他们好像是生活在与这个喧嚣的世界隔绝的世外桃源，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恪守着他们认为的天经地义的生活理念。

经常买一些水果啦、糕点啦、饮料啦、熟食啦，带回老家，也算是尽一份孝心吧，其实更是为了给自己一些安慰。父亲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爱啥啥，你放在那里，他看都不看一眼。母亲则是逐一过目，然后数落一通，“你买它干啥，糟践钱！”总以这句话结束，然后把它们码放整齐。再然后呢？就是等着这些东西变质、腐烂，满怀痛惜地扔掉。

住在老家的几天，发现母亲确实非常经心，几乎每天都要翻看那些东西，还要进行整理。就比如那箱水果吧，已经在家里有些日子了，既不鲜艳也不水灵了，表皮暗淡，皱皱巴巴。母亲每天打开箱，检视一番，把软的、黄的、烂的挑出来，再把箱子盖上，放好。烂了一半的切下来，剩下的一半给我吃，我不吃，就给父亲吃了。通常父亲会吃掉，但有时候也不吃，于是她自己吃，牙不好，用一把小刀切成小块。我眼睁睁地看着这箱水果由珠圆玉润变成了人老珠黄，由一箱变成了半箱，又由半箱变成了小半箱，最后几个被母亲放在一个小盒子里。绝大部分是扔了而不是吃了，即便是吃了，吃的也是接近变质或已经变质的，总之一个好的没有吃到。

我自作聪明地跟母亲讲其中的道理，告诉她这并不是节俭，而是浪费。她用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不饿吃什么？一天三顿饭，吃的饱饱的，想不起来吃，想起来也吃不下去。”不饿为什么还要吃？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那些钟爱零食的现代人恐怕很少是为了解决饿的问题。

食物不仅是人类的基本需求、是生存的基本条件，还能带来某种精神的享受，这一点超出了母亲的认知边界。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群被称作美食家的人，在她看来这是一群怪物，或是一群不正经的人。她不知道在古罗马曾经生活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对美食的贪婪到了令人恶心的程度。聚餐时食客会带上一根羽毛，吃饱了，实在吃不下了，就把羽毛拿出来，往嗓子眼捅两下，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清空肠胃后接着吃。这是母亲不能容忍的。年轻时和几个朋友在家里喝酒，喝的是啤酒。都逞能，谁也不服谁，喝的天翻地覆。一桌人轮番去厕所，上下闸门都打开。母亲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把桌子撤了，人也给轰走了。“喝完就吐，吐完还喝，你们不是糟蹋人吗！”她既心疼酒，也心疼人。

吃的终极目的是饱，别管好赖，饱了就行，所以不饿就不吃——这是母亲关于吃的底层逻辑。我并不提倡这种生活理念，倘若美食被摒弃的话，生活一定会缺少很多乐趣。但是，它让我想到，在现代生活中，在我们做很多事和很多选择的过程中，是否缺少了像母亲这样的对终极目标的坚守。就像有了更多的美食一样，我们有了更多的机会、更多的选择和更多的诱惑，不饿不食倒显得弥足珍贵了。

我想对母亲说，不饿也可以吃一点，吃着玩呗。我还想对更多的人说，不饿就不要吃了，吃多了是病。

但我清楚，他们都不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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