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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不扔

作者：李广生

过年了，妻子给母亲买了一件衣服，红色的，透着喜庆。她委托我呈给母亲，因为多次被拒的经历，她有些信心不足了。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让她接受，唯一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咋数落都行，无所谓。

那天正好有事，回家晚了一点。一进门就看到两位老人坐在沙发上，面色凝重，明显是在等我。

先说句题外话，关于沙发的。他们现在用的沙发是我淘汰的，海绵和弹簧都失去了弹性，关键是太矮了，坐下去和站起来对于老年人都不方便，甚至可以说吃力。换沙发的事情我张罗了好几次，都被严词拒绝。先斩后奏是绝不可以的，会让老太太很生气。那天，我自作主张，在家具城订了一套沙发，交了定金后准备打车回家。销售员是个热心人，说要开车送我回家，并亲自测量一下尺寸。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热心竟然把这笔交易弄黄了。我们到家时老太太正在跟老爷子发脾气，让他给我打电话退掉沙发。见到销售员，她大发雷霆，告诉人家别量了，做了也不要。销售员一看这架势，主动把订金退给我，安慰我老人不想要就算了。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白让人家跑一趟。

“好好的，哪也不坏，换啥换！”老太太这样说。

再回到衣服的事情。事后反思，是我选择的时机不对。我和大哥出去办点事，她担心了。惦记这个，惦记那个，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老母亲的脑子里时刻装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把衣服交给她，正准备接受她的数落，谁想到竟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我傻了，心里想这是咋回事呢，咋这么大火气，便顶了一句嘴。老太太哭了，弄得我心里难受。我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粗糙的满是老年斑的大手安慰她。

“给您买件衣裳，多好啊，大过年的，您也该穿件鲜活的。”

“我缺衣裳吗，还有好几件没沾身呢，你买它干啥。”

“那些都旧了，该扔了。”

“就知道扔，你趁啥，咋不吧你自个扔了！”

“把我扔了您舍得吗？也不是啥好衣裳，穿旧了就扔了吧。”

“扔扔扔，你还会说啥？都好好的呢，一点不坏，说扔就扔？”

……

最后，衣服还是被我带了回来。

不破不扔，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都如此。这是父母这一辈人恪守的生活理念。

破价值万贯，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恐怕都知道这句话的内涵。传统的农村家庭：一方小院，几间平房，窗台门后，犄角旮旯，都堆满、挂满、摆满了东西，都是一些可以定义为废品和破烂的东西，说实话，这些东西一旦被清出家门，立即拥有另一个名字——垃圾。但他们视为珍宝，敝帚自珍，一件也舍不得扔。

一件东西，不破到没法再破的地步，他们是不离不弃的，哪怕破的不成样子了，也要废物利用，发挥它最后的价值。就拿衣服来说吧，破了要补，补丁摞补丁，实在没法穿了，扔掉吗？不。用它纳鞋底、做鞋垫。农村有句老话，人到爷，布到鞋，意思是说人老了，当爷爷了，就没用了；布小了、旧了，用来做鞋了，就完成了它的最后使命。

不破不扔，美化的说法是物尽其用。其实，这是物质匮乏的生活境况所造就的生活习惯和因此而形成的生活理念和认知模型。

行为学是个很有意思的学科，它专注于对人类的行为作出解释，并构建出与之相适应的模型，看过几本相关书籍，包括目前比较热门的是行为经济学。阅读这些书籍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那些看似不理性的、甚至怪诞的人类行为的背后，大多隐藏着某种认知模型，并非是不可理喻的。意识到这些模型的存在，可以让我们对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所以人的行为多一些理解和预测。在我看来，理解更为重要。

不破不扔，对现在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各种东西更新迭代那么快、质量又那么好，为了买新的，只能仍旧的，不管破不破、坏不坏、能用不能用，否则家就会变成仓库。但是，你能理解这一行为背后的认知模型吗？

我唯一可以保证的是，如果你在买买买的狂热之后琢磨一下这件事，就会发现它不比不破不扔的认知模型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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