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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算计

作者：李广生

因为要去医院取化验结果并听取医生诊断，返回的时间晚了一些。和以往一样，网约出租到车站，然后乘公交返回。

平顺毗邻，多路公交相连，我常坐的三条线路是：918、99和98路。

918路的历史极为悠久，前身是平谷到东直门的长途车，途径顺义。当年——至少是30年前我读书的时候，远郊区县没有公交系统，通往远郊区县的车叫长途车。长途车没有编号，车头立个牌子，红漆写着起始站和终点站，就像没有名分的私生子一样。有多少路这样名分的公交，乃是城里人的专属。

99路是新开辟的线路，终点为俸伯地铁站，缓解平谷人乘坐地铁的难题。

98路也是新开辟的线路，终点站在通州，途径顺义。估计是为了方便平谷与北京城市副中心之间的通勤。

在新车站，可以乘坐918和99路。918车大、站多、速度慢，就像它所代表的传统线路一样，规规矩矩慢慢悠悠的运送客人。99路车小、站少、速度快，我常选择乘坐它。

98路和99路一样，是新生力量的代表，以快见长，但不经过新车站，所以坐的次数不多。

网约车如期而至，司机是一名典型的粗犷的平谷爷们。上车后就开始琢磨，出来晚了，怎样才能尽快返回呢？权衡之后，把下车地点由新车站改为畅观楼。因为赫赫有名的畅观楼是918、99、98这三路公交的交汇点，在这里乘车，既可以等到99，也可以等到98，这两路快车，实在等不到快车，还有918可以选择。

本以为是个万全之策，谁想到落得一地鸡毛。

过了新车站后遭遇堵车，快到畅观楼时网约车司机告诉我，堵的厉害，十分钟也过不去，不如把我放在路边，从地下通道过去。我想揭露他的谎言，又一想何必呢，就让他自以为聪明去吧。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从来不会拒绝。他把我放在街边，我穿过地下通道，一路小跑，奔向车站。到了车站，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花钱打车，还搞的如此狼狈，自觉很失败。

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第一个坏消息，98路末班车已经过去了。心中暗想，白折腾了，老老实实新车站等车多好。

终于，99路缓缓驶来，第二个坏消息也随之降临。车尚未停稳我就发现，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人，还有人站在车厢里。新车站是99路的始发站，座位随便选，每次我都选择最后一排，总之没有为有座没座担心过。“折腾一圈，座折腾没了。”心生懊悔。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站一路，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也算是个考验。

心存侥幸，刷卡登车。因为我总坐最后一排，所以知道最后一排座椅中间有一个和座椅高度一样的小平台，巴掌宽，每次我都把书包放在上面，可以坐人。当然不会很舒服，但总比站着强。正当我从前门快速向后排移动，幻想着霸占那条冷板凳之际，第三个坏消息传来。一个从后门登车的衣冠楚楚的男子，徐徐向我的梦想之地走去，然后款款落座，坐定后抬头，与我四目相对，竟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经过这一连串打击，我心灰意冷。车子走走停停，弄得我前俯后仰，实在坚持不住，索性坐在地上。正好有个小台阶，能容我屈膝而坐。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腿和屁股。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胖有的瘦，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圆有的扁，包裹着腿和屁股的布料的材质各式各样，款式和颜色更是五花八门。这是个神奇的世界，我心里想。在这个看脸的时代，大腿和屁股亦有可观者。

我想通过屁股和大腿推测被它们支撑的那张脸，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是美丽的还是丑陋的，但抬头何其艰难。每次抬头，都会撞上俯视的目光，像是被子弹击中的小鸟，慌忙低下头来。昨天，一位朋友劝诫我不要仰望别人的幸福。此时突然明白，这是对我的怜悯和保护，就像有人提醒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不要惹拳击冠军一样。

身边是两双鞋。左边的是白色阿迪达斯，那个标志我认识。白鞋里面是白色的袜子，白色的袜子包裹着白皙的脚踝。右边是灰色的鞋子，看不出品牌，里面的袜子是黑色的，半高袜筒，看不见脚踝。两双鞋不时碰到我，随后立即离开，像是刻意逃避似的。

人越来越多，屁股和大腿步步逼近，不得已，我只好站起身。

车子到站停靠，打开车门，无人下车。车下的人用力往里推，想给自己挤出一个容身之地。车上的人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车下的人只好罢手，车门关上，咣当一声，继续前行。

忽然觉得自己还算幸运，毕竟在车上，和车下想上车的人相比，挤点、累点，算得了什么。

终于到站。其实到站之前，我已经得到座位。一对年轻人在这个座位上说了一路悄悄话。女孩子用小拳头敲男孩子的肩膀，男孩子用头蹭她的耳朵。他们并不顾忌周围的目光。也许他们知道，围观的人并不是欣赏爱情而是等待机会。他们似乎很享受周围目光的复杂又单调的意味。他们站起身后，我和一个持有乘车优待证的老人立即冲上去，用我们的屁股压住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散去的爱情的气息。

下车后点上一颗烟，渐渐的明白一个道理。这一路的折腾，随身带的书一眼没看，都是因为瞎算计。老老实实在新车站等车，消消停停上车，坐在最后一排，看看书，多好。算计来算计去，得到这么个结果。老言古语说的好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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