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

作者：李广生

喜欢摆弄那些小玩意儿的人，手里揉着核桃，腕子戴着手串，脖子上挂在菩提，走起路来叮当乱响，跟个卖杂货的小贩儿似的。每次出门，总要纠结一番，带哪个呢，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嘀里嘟噜，弄一大堆。

他们通常是越玩越精，眼光越来越高，越来越挑剔。刚入道时，得到一对不错的核桃，稀罕得宝贝似的，钻被窝了还不离手。如今再看到一对即便比当初那对好很多的核桃，也不会俩眼放光了，反而要左看看、右瞧瞧、比划比划、掂量掂量，最后淡淡地说：“还行吧。”

钟情于此乃至成癖者，到了某一阶段，必然会遭遇瑕疵的困扰。原因很简单，因为十全十美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不仅那些玩意儿，人亦如此，虽然人不是玩意儿。

刚开始，因为不懂，即便有瑕疵，哪怕很明显的瑕疵，也看不出来，或是不放在心上。“有就有呗，只要自己喜欢。”他们往往这样说，一副忠贞不渝的样子。

随着对这一类东西的知识的丰富，那些起初没发现或是不在意的瑕疵，就变得明显起来，开始觉得别扭了，不好意思在同道面前显摆了，觉得丢人了。怎么办？放弃呗，再买更好的。

四处淘换，精挑细选，反复比较，终于选了一件中意的，咬牙切齿，忍痛割肉，也要收入囊中。得到了新的，日日把玩，宠爱有加，旧的自然打入冷宫，可能再无出头之日。

玩了一段时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本以为完美无缺的东西，竟然也有瑕疵，或是造型有缺陷，或是颜色不完美，总之一定会发现某些不足。可能是天天拿在手里、摆在眼前的原因，那些隐蔽的瑕疵搁不住天天摸、时时看，就露出了马脚。

这下可坏了。那些不起眼的瑕疵，外人不经指点根本看不出来，一下子就变得见眼了，一摸就能摸到，一眼就能看出。“真奇怪了，当初怎么没注意？”在心里暗自嘀咕。宠爱之心因此打了折扣，不再像以前那样稀罕了。

结局和上一个被弃的一样，还有可能打入同一个冷宫。不知道这两个家伙见面之后作何感想。忽然想起一首诗，“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喜欢玩这些玩意儿，仅仅是玩而不是出于投资的目的，他们往往被某种魔力所控制，不断地投入，包括钱和精力，像是掉入一个漩涡，越陷越深。

魔力从何而来？瑕疵是一只重要的推手。追求完美是人的天性。好的一方面是激励人们不断探索、不断发展、精益求精；不好的一方面则是让人求全责备、欲壑难填。瑕疵的出现撩拨着人的完美主义，有的人因此攀上巅峰，有的人因此坠入深渊。

如何对待瑕疵是个难题。消灭瑕疵，毫无疑问是极其天真的想法。政客喜欢向公众许诺，说他们能够建立一个完美的社会。佛陀说忍让，基督说博爱，真主说顺从，宗教大多秉持包容的态度。孔子说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他在政治和宗教的中间地带找到一条中庸之道。何谓中庸？朱熹的解释是，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这倒是对待瑕疵的不错的态度。

一位美国同行问我：你是佛教徒吗？我说不是，并问他为何问我这个问题。他指了指我手中的手串。我举起来给他看，笑着告诉他：我不信仰佛教，拿它只是为了玩。他一脸茫然。这也难怪，因为在博大精深的汉语中，玩这个字有无穷的意蕴。不是有个词叫玩命吗，连命都可以玩，还有什么不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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