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画之因果
讲则小故事。
这日,黄勉之骑马踏青,尽兴而归,途中碰到另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骑艺不错,黄勉之有心比试,一夹马腿,马儿飞驰,与对方擦肩而过,那少年也是气盛,连连鞭打胯下骏马,又超了过去。
两人你追我赶,眨眼跑了十余里,那少年再次超过黄勉之时,收蹄不住,将路边玩耍的小童撞翻,少年头也不回拨马而去。黄勉之连忙收缰下马,但见小童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鲜血汩汩,人已昏了。
那惹事少年,晃眼已不见踪影,众人指指点点,围着瞧稀罕,少倾,受伤小童的母亲跌跌撞撞,抱着小童大哭。
黄勉之心里有愧,思忖道:“若非我有意挑衅,那少年也不会将这小童撞倒,眼下拍拍屁股逃了,却苦了这小童,我须想法设法,医治这小童才是,”于是将小童抱上马,告诉妇人,去回春堂找他。
这回春堂乃是监县名医华药师开的,黄勉之心急火燎将小童送来,华大夫号脉搭额,说小童颅内有淤血,每日卯时,须用针灸之法,祛除淤血,医足满月,方能痊愈,黄勉之抹抹额头上的汗,心里说道:“险哉,差点误人性命,我家住得离此不远,不妨让小童暂住宅里,”就将此想法告诉妇人。
妇人听罢,千恩万谢,黄勉之从她嘴里得知,小童父亲早故,母子俩相依为命,于是更添内疚,心里念叨着千万别留什么病根。
黄勉之家境殷实,腾出一间空房,又专门让一个婢女照顾这母子的起居。翌日天亮,华药师背着药箱,来到宅里,给昏迷中的小童施药针灸,如此十日,小童才缓缓醒来,妇人感激得大哭不止。
黄勉之也欣喜不已,问小童需要什么,尽可满足。小童眨着肿胀的眼皮,说想要一些专门作画的笔墨白纸,黄勉之有些稀奇,问了妇人才知实情,原来小童四岁时便喜欢在地上涂涂画画,家里贫寒,不能拜师学艺,妇人只给小童买了本练习基础画功的书册,小童常年在沙上作画,也乐不思疲。
黄勉之就购置了许多空白画册,交于小童,小童如获至宝,是夜,搂着这些笔纸入睡。
不觉又过二十日,那华大夫说,颅内淤血已除,这病已完全好了。黄勉之问是否会留下后遗症,华大夫摇头道:“黄少爷放心,不是老夫夸口,这针灸放血之术,方圆百里,还没有比得上我的。”
黄勉之大喜,包了十锭银子,一半分给华药师,一半赠予这对母子。
这二十余日,小童常在宅院走动,带着画笔,因为这些玩意儿是差点赔了性命才得来的,作起画来,小心翼翼,颇为珍惜。母亲听说儿子伤已痊愈,带他离开,欲言又止,走出宅门,又三步作两步折回,跪到黄勉之跟前,谢其大恩大德。
黄勉之忙将她搀起,妇人却说道:“昔日,亡夫在世时,家里还至如此落魄,却有一算命先生说,我这夫君难活过三十岁,孩子也活不过八岁,丈夫后来果真于二十九岁病逝,二十天前,乃是我儿子的八岁生日,我忐忑不安,害怕他再也不能醒来,不想托您洪福,居然捱了过来。”
黄勉之劝她道:“夫人言重了,江湖术士之言,岂能当真,往后好好生活,我瞧这孩子定非凡夫俗子。”
妇人摇头苦笑,拉着儿子离开。
黄勉之又回到小童住的那个房间,看到一本册子搁在床上,应是忘记拿了,翻开书页,上面绘着小童宅院所见。黄勉之边看边赞,画工不凡,花草虫鱼,寥寥数笔,呼之欲出,极是神似,翻至最后,却瞅见一只怪物,身形似猪,獠牙甚长,两耳竖立,眼露凶光。黄勉之哑然失笑,又觉奇怪,自己从未见过这种生灵,凭小童的阅历,更不会见过此物,该是臆想之作,但怪物旁边绘着荷池,正是自家后院的荷池一角。
到了次日,闻得大乡绅容善为暴毙,那容善为人如其名,在整个监县甚有名望,却不知为何,黄勉之父亲在世时,对此人成见很大,说这容善为不像众人所誉的那么好。父亲死后,因为黄家和容家都开有商号,黄勉之便跟容善为愈走愈近,近来因琐事缠身,已有数十日没有见过容善为了,惊闻此耗,黄勉之直叹世事无常,匆忙换了一身肃穆装扮,去容家吊唁。
又过半载,从商号归来,遇一跛脚老道,黄勉之忆起亡父之言,说黄家兴于道士,若遇道友,必须厚待,见老道风尘仆仆,便邀他同坐马车,去宅上吃顿斋饭。跛道也不客气,视黄勉之家为自己家一般,酒肉不戒,大吃大喝三日,黄勉之丝毫不以为忤。
第四日,跛道指着荷池一角落道:“黄掌柜,你请我吃住三日,贫道也无甚可回报的,就送您一样东西,朝我说的这个地方挖下去,必有藏物。”
黄勉之惊讶不已,唤众仆挖了数尺,现出一个玉匣,跛道不知哪里来的力道,抬起一脚,竟将玉匣踩得稀碎,嘿嘿一笑道:“果然天佑好人,贫道倒是多事了,”黄勉之愈发疑惑,忙问跛道人到底何事。
跛道人解释,这个玉匣里藏有数枚引鬼符,埋至宅院,可招来名为“骇神”的怪物,此怪身形似猪,会让宅主心骇神悸,不出两月,必会失心狂乱而亡,骇神擅长遁形隐身,肉眼凡胎看不到它,虽甚为可怖,却有一致命缺陷,害怕别人画它,一旦画到纸上,等于昭然于众,骇神便会魂飞魄散。
说到这里,跛道人反问:“却不知哪位高人破了此局?”
黄勉之闻言大骇,一下子想到小童丢下的画册,最后一幅图便绘有跛道士所说的什么“骇神”,于是将前因后果说了,仍然不解道:“道爷您这么一说,这小童似有天眼,能瞧见俗人看不到的鬼物,误打误撞,将它绘于纸上。我黄勉之不曾得罪于人,为何会有人欲致我于死地?”
跛道士说道:“此等招呼邪鬼之术,此旁门左道,请鬼容易送鬼难,此术既然被破,那施术之人便活不过第二日,黄掌柜你不妨想想,附近有谁突然暴毙?”
黄勉之喃喃道:“倒有一位人称容大善人的容员外,父亲在世时,素不喜他,若真是他,我倒想不出他为何要谋我性命……”突地脸色大变,失口叫道,“近年来,常有商号掌柜患上类似臆病,不日毙命,容善为五年前还是一个普通商贩,短短五载,便跻身于监县大商贾之列,难道说,近年染臆病的众家掌柜,俱是遭了他的毒手?那些掌柜死后,商号一蹶不振,往往让他捡了便宜,只是他平日在众人眼前是一副乐善好施模样,口必称慈悲为怀,脾气又好得一塌糊涂,谁也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跛道人点颌大笑:“世间最该提防的便是这类人哩。”
黄勉之心有余悸,思忖道:“那时,只是瞧小童母子可怜,才为他们看病,不想却是阴差阳错,救了我自己性命,这因果来得也恁快些了吧。”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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