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山乔松
01
家乡是茶乡，摘茶与制茶是平常的农活。
摘茶，人多力量大。于是，母亲喊上我和妹妹一起去摘茶。
小时候，农村里几乎没有什么赚钱路数，只有茶叶还可以换点钱，所以茶叶很珍贵，所以母亲摘茶摘得小心翼翼，还教导我们摘茶也要小心谨慎严肃认真。
茶的嫩叶是翠绿的，老叶匹是墨黑的，很好区分。摘茶自然就是摘嫩叶。母亲要求摘下的茶叶里不能有一片老叶匹。
带只小凳，一人一边，在茶树边坐下，然后扒下一枝，把嫩叶采下，丢进蓝子里。采完一枝，用脚踩住，继续扒下第二枝，摘茶，踩住…如此循环。
如果枝条越来越多，小脚踩不过来，怎么办？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母亲教我，把枝条互相交叉，用小脚踩住交叉点就行。
摘茶就是一直重复这个动作。
02
重复单个动作实在是无趣，于是很快，摘茶的新鲜感从我身上消失了，不想干。
有时假装渴了，故意走过来走过去拿竹筒或水壶去喝水，磨磨蹭蹭偷懒。
常用的偷懒招数是去打水。自己喝饱了，我就劝母亲和妹妹喝，好让大家尽快把带来的水喝完。或者借口水被晒热了，不好喝，需要去打清凉甘甜的冷水。
母亲一同意，我兴高采烈朝跑冷水窠跑去，终于解放一下自己。现在想想，其实母亲早就看穿了我想偷懒的心理。
往返打水的路上，我又故意拖拖拉拉。有时，还经不住葩的诱惑，到处去寻葩，摘葩，严重的拖拉到返回即回家吃饭。
母亲很少拆穿我的小把戏。
03
这样一天能摘多少茶？
于是，中午或晚上归家时，我的蓝子里只有浅浅的一层茶茶叶，难看，面子上过不去。这就是偷懒的结果！
摘茶太少，我却跟母亲说蓝子太大了。如果有个小蓝子，茶叶就显得满了，于是我常常羡慕：有个小蓝子该多好！
最惨的是太阳一晒，茶叶瘪了，显得更少了，这就更难看了！农村里是不喜欢好吃懒做的人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母亲就从自己蓝子里拿出一部分放到我的蓝子里。我心里顿时暖暖的。
母亲教导下的我们摘茶，茶叶很干净，全是嫩茶叶，没有一片老叶匹。这养成了我们朴素、纯洁、认真的人生观。
04
小时候的劳动环境和条件是艰苦的，摘茶也没有诗意。
蚊子喜欢花花草草的地方，于是茶林里蚊子特别多。
尤其傍晚时，晒了一天的人们正想趁着凉风习习的机会好好摘一下。可是讨厌的蚊子全面出动，嗡嗡叫着，用母亲的话说，”像打锣一样”，咬死个人。
傍晚多蚊子，白天则有可恶的蛰丝（学名叫毛蛰）。
这家伙全身碧绿，匍匐在同样碧绿的茶叶上，隐藏得很好，一时看不出来。
一不小心碰到毛蛰，毒气进入皮肤，顿时火烧火燎地痛。大人说唾沫可以减缓疼痛，不知真假，也许唾沫有毒，以毒攻毒吧。
小时候摘茶，被毛蛰蛰了是经常的事。好在我不是过敏性皮肤。
除了蚊子和蛰丝，茶林里蜥蜴很多，偶尔还有蛇。
小时候蜥蜴真多，路边草丛，茶林，到处都是，见人就跑，嗖的一下速度很快。蛇有毒，大家避之不及。蜥蜴有没有毒？不知道。
有时，大蜥蜴跑动引起的声响令人猝不及防，也会心里一惊。
茶叶上还有一种可恶的东西，绵虫蛆。
它们可能是蛰丝的幼虫，可能是其他害虫的幼虫。绵虫蛆很小，附在棉花丝一样的网上。碰到它们，奇痒无比，而且持续时间长。
绵虫蛆数量多的地方，茶树的枝叶都被它们吃光了，光秃秃的。幸好这样容易被发现。它们数量少的时候，不容易被发现，很容易被触碰，于是就惨喽。
碰到蛰丝，火辣辣痛一阵就过去了。碰到绵虫蛆，令人全身感觉都痒，说不出来那种不舒服的痒，人们常常因为这种痒抓破皮肤，严重的那就不能继续摘茶了。
人们对绵虫蛆恨之入骨，遇到时，直接把那些茶树枝折断，连它们带树枝用土埋起来，末了不忘狠狠踩几脚，嘴里说道“这些害人的东西”，斩草除根！
05
摘茶一般在春季与春夏之交，这时南方多阴雨天和梅雨天。
下雨天去摘茶，可讨厌了。头上戴斗笠，身上披蓑衣，脚上穿雨靴，全副武装。
蓑衣对于小朋友的我来说，实在有点重，半天下来，让人腰酸背痛。即使这样，还未必有得穿，因为那个年代物质贫乏，家里蓑衣数量有限。
后来，才出现了轻巧的油纸，其实就是一种厚塑料。
小时候，有些茶树比我人还高，穿行在茶丛中，斗笠很容易被茶枝刮掉了。或者在斜风细雨中，被风吹掉了。
穿蓑衣，不经意间雨水顺着蓑衣往下流进了雨靴里。穿油纸，轻薄的油纸很容易被斜风吹起来，或者被茶树枝刮破。
出现以上种种情况，衣服就被打湿了。如果加上雨靴的补丁又漏水了…反正，下雨天摘茶，全身湿漉漉是很正常的。
有时走在路上，听到咕呲咕呲声，不用说，肯定是谁的雨靴里进水了。因为咕呲就是雨鞋进水走路的声音。
06
下雨天摘茶还有一个惊心不已的事，摔跤。
家乡的茶山是南方的黄壤。黄土壤遇上雨水，就变成了黄泥巴，路就变成了黄泥巴路。
那时好多马路还都是土路，下雨后，路面被车辆压得高高低低坑坑洼洼。你还不知道那些水坑的深浅。
人走在上面，高一脚低一脚的。而且黄泥巴喜欢吸着鞋底，有时踩下去，拔不出来。再一使劲，好嘛，光脚丫子拔出来了，鞋还被吸在烂泥巴里呢。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泥巴路很滑，一不小心失去平衡，糟糕！会摔个结结实实的四脚朝天。四脚朝天这样的摔相难看不说，全身还沾满了烂泥巴。
遇到这样的摔跤，小孩哇一声就大哭起来，而大人也尴尬不已。
我就好几次看见中年妇女在茶山的烂泥巴路上摔跤。艰难爬起来，对着路面骂骂咧咧。没骂几句又摔了一跤，大家一片哄笑。
路面你骂它它又听不见，还害得自己连续摔跤，还不得不把沾满泥巴的茶叶一片片拾起来。最后，妇女在骂骂咧咧中离去。
农民摘点茶赚点钱，容易吗！
07
后来，人们在劳动实践中发明了剪茶。剪平了，摘茶效率高多了。现在，都可以用机器摘茶了，摘茶再也不用受罪了。
改革开放后，农村兴起了打工潮。打工比摘茶赚得多，所以小规模的茶林没人管理了。
小时候，给茶林锄地松土是个累活，然后施肥。生产队时期用的是有机肥，分田到户后用的是化肥。现在没人管理的小茶林，杂草丛生，也没人施化肥，都是自然生长着，这样的茶称为原生态野茶。家乡现在还有少量这种好茶。
时代变了，以前摘茶的人称为勤劳能干的人，现在摘茶的人却被认为是没有赚钱路子的没有本事的人。
真不知这是喜，还是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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