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2）
文/李松钦
07
应加求至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高刚先来我家。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高高大大，仪表堂堂，衣着干净清爽得体，说话做事稳重，讲礼貌，分寸感把握得非常好，与我家里人相处和谐。至于他们父子为什么不同姓？不知。
大家都知道，浙江人很早就外出全国做生意：货郎担，鸡毛掸糖，爆米花…那时没有电子秤，高刚出来是订秤。
他做秤时很专注，从找称杆，打磨，校正，钉刻度…都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每当他做秤时，我很好奇，没事就在旁边看。哥哥有时也看，还问些问题，他也耐心回答。
形象好，加上手艺好，村里人也对他赞不绝口，所以他的生意很不错。
一般情况下，他先来我家小住几天，再在村里订秤，然后去外乡找活，隔了一段时间返回我家小住1-2天，然后回家或再去别的地方。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家里秤很多，最小的可以称5钱，最大的可以称500斤。父亲挂在梁柱板上，大大小小一大排。于是，村里人经常来我家借秤，尤其是那把500斤大秤，只有我家有。
家里这些秤要不要钱？这是大人之间的交往，那时我人小，不知。记得，那种可以称500斤的大称，价格为人民币10元。10元，巨款呐！
秤杆需要很结实的、很平直的、高密度的杂木，所以高刚一来我家，第一件事就是在柴火棚里找各种可以做秤杆的树木。
08
过了一段时间，高刚带了一个胡子拉渣的中年人来我家。他订秤，这个人爆米花。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龄比高刚还大点的中年男子，头发乱糟糟的似草丛，加上胡子拉渣不修边幅，好像半年没有洗澡。因为不大会讲普通话，所以这个中年男子不爱说话。
后来，高刚给父亲介绍说，那是他姐夫。我当时在想，一个普通话讲不好的老实巴交的普通农民，为了生活却要背井离乡出来闯荡，真不容易！
再想想秋口农机厂的应家求，做我家新屋的木匠应庆，订秤的高刚，加上这位做爆米花的高刚的姐夫，我很早就体验到了浙江人的闯劲。
第二天，高刚和他姐夫在村里摆上了摊。那时爆米花很受人欢迎，于是开始了做生意。
第一家爆米花时，我发现高刚姐夫不熟练，特别到了引爆.的关键时刻，他慌里慌张，试了两次，均不成功。
时间不等人！于是，刚赶紧过去帮忙引爆。哦，原来高刚是会爆米花的！
爆米花总算出来了，但是因为延时，爆米花稍微有点焦了。对方自圆其说，说焦点也没有关系，说不定更有味。那时的人们就那么朴素！
接着，高刚亲自演示，爆了一家，爆米花效果很好。再接着，高刚看着他姐夫继续爆米花，直至觉得质量稳定了才离开自己去外乡订秤了。
09
高刚和他姐夫在村里做爆米花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
高刚走后，他姐夫就喊我，我努力而艰难地弄懂了他的意思：因为村里人也有不会说普通话的，他也普通话很艰难，于是他想我做“翻译”。我愉快地答应了。
高刚姐夫看起来特别高兴，让我回家多拿点米和包芦来。包芦就是玉米。然后我不用排队，优先爆了爆米花和包芦花。
我顿时居然有了虚荣感！你看，这个爆米花的人是我家的亲戚！我要爆米花不用排队，多威风！
在一天的过程中，高刚姐夫也还有搞砸爆米花的时候，这时，他就用我拿来的米或包芦重新爆一次。
那时，米或包芦，碳，是自带的。爆一次爆米花是5分钱。
重新爆一次爆米花，不收钱，不用对方出米或包芦，只是出点碳；但是可以多一锅哪怕是焦点的爆米花或包芦花，村民也乐得接受。
两天下来，高刚姐夫的爆米花功夫基本稳定了。于是在做完村里生意后，他也去外乡做生意去了。
10
过了一阵，高刚回来了，高刚姐夫还没有来我家。
再等了一段时间，高刚等不了了，就走了。而高刚姐夫直到一个月后才来到我家。
也许是常年在外面辛苦奔波，加上语言不通，人很孤独吧；也许是毕竟闯了闯、见了世面后变得能说一点吧。这次回来，高刚姐夫竟然打开了话闸子。
原来，他这一趟出去，竟然忘记了回我家的路。
然后，他边找边做爆米花，找啊找啊。除了在我家有热水、热饭吃，有地方住、有被条盖。在外面，因为赚的钱微薄，不舍得住店，那时乡村也没有饭店，他都是睡亭子、庙宇、窑棚以及废弃的破屋，有时甚至露天过夜。环境极其艰苦！
白天，做生意；晚上，要趁黑赶路去另一个村庄。夜晚，挑着重担，走在异乡，漫漫长夜，禹禹独行。挑累了，随便找个地方一倒，清冷的月光照下来，洒在身上和担子，孤独，凄冷，乡愁，难眠！
万一遇上歹人呢？多危险！
婺源是山区，驿道大多翻山越岭，有时路边窜出一头野猪或者一只野兔，让人吓一跳！
还有，村庄不熟，一旦走错路，要走很多冤枉路！
但是为了生活，必须这样四处奔波。
生活啊！谁都不容易！
还好，高刚姐夫最后找到了我家。
11
再过了一阵，高刚姐夫又带了个小伙子来。
这个小伙子是应加求的小儿子高进，与赌神同名。小伙子嘛，比较浮躁，好高骛远，头发自然卷，时不时蹙眉。年轻人胆子大，什么都敢干！
他先也是订秤，可能不爱钻研吧，后改做爆米花，可能觉得爆米花赚钱太慢，又来拔牙。
我见他在村里摆摊拔牙齿。可能因为拔牙太贵了，在我们沙城李（村名）村里没有生意。而他姐夫爆米花越来越好了，就踏踏实实赚钱。
有一次，隔了很长时间，高进来到我家，说起偷.渡去缅甸补牙的事。
出国，偷.渡，这些我闻所未闻，哥哥也好奇。
高进说，偷渡是泅水过去的，我国和缅甸隔着一条河，守边的都有枪，但是边境线太长，是朋友带他去泅渡的。说缅甸那边钱好赚，干一两个月抵这边1年，偷渡回来之前把钱换成人民币即可。
哥哥问:守边的会不会开.枪？
他说：朋友已经轻车熟路了，知道边境上哪个地方没人，哪里河水是深是浅…泅渡时，把一身衣服和拔牙机器绑在木头上，游过缅甸去。
后来，哥哥又问了他很多问题，他都一一作答。看样子，真的偷渡去过缅甸。
这充分说明，浙江人很早就前仆后继闯世界了。
12
对高进，印象很深的还有一次吃老鼠肉的事。
那一次，家里那个老鼠笼逮着一只活老鼠。我没事就用棍子戳它，或者用尿浇它。大家都在发愁怎么处理这只老鼠。都说拿到河里淹死扔掉算了。
正巧高进来我家，他说他来处理那只老鼠。家人巴不得呢。于是他拿着老鼠笼和父亲对付野兽的一把尖刀下河去了。
过了一会，我和父亲下河去赶鸭子，走到半路，看见他一手拿着空老鼠笼和尖刀，另一只手拿着一坨嫩嫩的肉回家。
那坨肉应该就是老鼠肉。老鼠肉可以吃吗？老鼠身上那么脏，那么多细菌与病菌，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能吃。
等到我回家，听哥哥姐姐们说：高进用粽皮包着什么东西，放进柴火窠里烤。烤一下，拿出来洒点盐，再放进去烤一会，最后拿出让大家一起尝。
肉，喷香的！
大家先后都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吃完后，二姐问：是什么肉？高进说：是老鼠肉。
这一下炸锅了。
大家直呼：吓死了，吓死了。都想吐，但是吐不出来。后来，竟有几餐都没有胃口的人。
13
后来，应加求退休回永康老家了。
再后来，改革开放了，高刚高进以及他们姐夫就很少来婺源了。
应家求来信说，邀请我家人去他浙江家里玩。父亲晕车，最后是二哥去的，前后半个月。
二哥回来说：去的路上最后走散了，是他按着地址找到应家求家的；应加求住高刚家，是三层楼式别墅；高进和离得不远的姐夫是普通家庭。这个也对，从他们三人一贯以来的表现就能猜出结果。
再再后来，兴起了打工潮。应加求来信说，高进开厂了，可以去他厂里打工。
结果，妹妹和她闺蜜去了。可是1-2个月后，她们逃回了家，说，高进两口子每天就知道让她们干活，干活…而他们自己，田要种，菜要种，鸡鸭鹅要养，猪要养，小孩要照看，小作坊工厂要开，五金零件要采购，还要销售…于是她们没有休息日，吃饭很迟，有时没有菜，酱油淘饭…
经过这件事，加上应家求老了，儿大不由人，慢慢就没有往来了。
逝者如斯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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